功与艺
工艺与雕塑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工艺是以材料的表现与形态的追求来达到适用性与审美相结合的艺术门类;雕塑是以人性追求为目标,通过材料与形态物质定形的精神艺术。日本的雕塑始终伴随着工艺的特征,贯穿着技术对审美的影响,至今仍反映在当代雕塑的某些特征中,形成日本当代雕塑独特的气质。
日本美术对于工艺的理解不只是技术的完整与图案的装饰,更多的是东方哲学与自然观的物质体验与感悟。日本古代茶道宗师千利修在《茶经》中通过饮茶文化评论茶具的优劣并概括出日本文化中核心的“美”与“道”,不但影响到以“茶道”为中心的工艺美术,同时渗透到了语言文化与生活方式。千利修讲到,饮蔡之前先观茶器,再品茶之味。可见,茶器与茶本身是一个整体,茶中有造型的气韵,器中有茶的味道。美的世界是抽象的,茶是可以消化掉的,而茶器作为形而上的物化物,永恒地记录下了此刻的心境。图1与图2分别是陶艺家乐烧的十五代传人乐吉右卫门与备前烧代表森丁斋的作品。乐烧与备前烧都是日本陶艺的代表,两位陶艺家的作品能够始终坚持古来的传统,再现古人的情趣,更有宏观的抽象形态,不失工艺的品格(图1)(图2)。
茶道的场所茶室是最能理解日本传统美学的空间再现,茶室没有任何的家具与陈设,窄小的空间与下沉的位移,能让人准确地感知到荣的味髓与象征的美学。摒弃了形式的装饰更能直接地接触到美的味道,没有形的形式更能理解到思维的冲动。日本茶文化是中国禅宗文化与武士文化的结合与演变,是东方写意美学的延伸,在当下后现代解构美学的理解下重新解读茶文化会得出不同层面的答案。
早在上世纪60年代,雕塑家野口勇通过对千利修的研究,发现茶道文化中与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思维共同点,实践了东方美学同当代艺术的拼接,不但住陶艺、雕塑、绘画,甚至公共艺术各领域创作了大量前瞻性的形式个案,对日本当代艺术影响巨大。野口勇活跃于美国与日本的艺术界,是具有革新式的人物。他在1964年创作的《AGE》(图3)这件作品就是对茶道中“虚空”的概念的解析。他在作品的制作前并未对造型有任何的设计,在与材料的不断接触中逐渐完善作品的形态,完善个人的观念。这一点与传统陶艺的创作方式不谍而合,并程在雕塑领域延伸着工艺的态度。
另一位有着共同追求的雕塑家清水九兵卫就更明显地证明着雕塑与工艺的关系。清水九兵卫出生于陶艺世家,早年作为清水家陶艺的传人进入东京美术学校工艺科学习,后留学法国。回国后,他一边创作陶艺作品一边尝试雕塑的创作,游离于工艺与雕塑之间的独特视角引起雕塑界的关注。清水的雕塑作品带有很强的工艺特征,造型非常简洁抽象;加工非常严谨细腻,材料语言非常强烈(图4)。《WIG-13》作品来源于陶艺的体验,泥土在拉坯机上旋转的感觉及坯胎膨胀的体量。转化成金属板圆润的曲线,锐利的界面,明亮的质感,无不体现出雕塑与工艺的共同意境。
在稍晚的世代中,伊藤隆道是不得不提的一位艺术家(图5)。他以动感和线性的元素一改传统雕塑的溉念,在视觉语言的表现上借鉴工艺与现代设计的表现方式,更具颠覆性意义。伊藤的作品最为受关注的时期正逢日本发展的黄金时期和城市建设的大开发时代。雕塑的造型表现第一次与加工工艺和空间设计发生了有效的对接,而伊藤的作品更好地做到了各方面的折衷,又不失前卫性意义,更代表了急速变幻的时代中人性的特殊体验。
工艺美术对制作技术与过程的追求是具有无穷的魅力的,工艺美术的制作有严格的规范和限制,这既是对作品最终效果的保证,也是对作者的修养修为的陶冶与磨砺。雕塑与工艺似乎都依赖娴熟的技术与独特的技法表现作者独特的审美取向和观念。雕塑家对表现空间的探求和工艺大师对技法张力的痴迷都演化为人性与物质性的宿命。日本雕塑家从制作技法的视点观察雕塑问题也是日本当代雕塑的一大特征。
两位金属雕塑家黑川弘毅,多田圭三在长期从事金属的铸造的过程中,通过自己的身体体验与材料的感性经历,对素材的深入理解产生了独特的材料表现。两人的作品无法用传统概念下的美之定义来解读,但造型却是蕴涵着对生命的理解,在视觉认知的表层下更浮显出人性的行为体验(图6)。黑川的作品是对铸造原型的削、磨;多田的方式是对铸造原型的锤,打,都是铸铜雕塑中不常见的。而这种颠覆性的创作方式在金属工艺领域里却是常见的表现方式,但是按照金属工艺的评价体系无法理解二位艺术家的作品,在雕塑家中也不常见如此自由游走于材料局限之上的异端儿(图7)。
在更为年轻的雕塑家中保井贵智与中村哲人是漆雕塑的代表。保井以严谨的具像造型和精熟的脱胎干漆工艺备受广泛的关注。这种来自中国的漆艺投法为古代日本雕塑史平添许多光彩,虽然日本长期以来一直传承着干漆工艺,但在当代雕塑领域使这种传统技艺重新被理解,保井的创作会有更多的可能(图8)。中村与保井不同,他研究现代涂料涂装技术,颇具未来感的造型与现代台成漆迷幻的色彩完美的结合,代表了新的方向(图9)。
现代人偶艺术家恋月姬的作品《蝴蝶的梦》(图I o)类似于工艺玩偶的形式风格却完全的摆脱了工艺人偶对造型和题材的局限,可爱与明亮成了恋月姬作品的反面,更多的是对女性意识的张显,女性情感的表述。传统工艺人偶的技法转换成观念艺术的制作过程表示了作者本人生命意识的演进与延伸。作品呈现的晦涩与恐怖感,正印证了作者女性视角下对男性社会的距离感和不信任感。
雕塑家森淳一的石雕作品《RUN》(图11)具有一种独特的潜在张力。这种力量是蕴含其中的,是通过对大理石不断的研磨显现的。发丝似乎很难与力量联系在一起,也很难与石雕联系在一起的。正是这种无关朕的视觉错位,引发了作者观念上的创作动机;正是这种工艺制作上的不可能,引发了作者思维上的表现动机。看似平凡的观念动机再加上非凡的工艺技巧引申出不可思议的个人语言,产生出令人震惊的视觉效果。
对雕塑制作中工艺的关注是日本当代艺术独特的现象。工艺在雕塑领域的存在感,既有对传统文化血脉的延续,又有对未来艺术创新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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