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银行”的公共艺术实践

2022-03-14 08:24:49 | 浏览次数:

计划”,希望转变角色,说服、引导、教育艺术家们认同民众才是公共艺术的主角。

您之前提到的2010年以来台湾公共艺术开始进入了一种文创化、商业化模式,这种模式是在政府推动下形成的吗?

张正霖:其实在商业模式这个阶段,政府的角色是越来越淡出的。政府并没有刻意要引入商业模式,而是按照既有的法规要求,我们称之为“百分之一法案”,即将公共工程款项中的百分之一拿出来作为公共艺术的预算。因此在这个条件下政府只是在继续做他本份的事情,盖一栋楼、造一座桥,那么其中的百分之一就用来做公共艺术。我所说的商业模式,更多的是企业发起的。例如台湾地区很多大的企业,拥有自己的土地,拥有一个街区,有自己的百货公司、文创品牌,他们希望吸引更多的民众。因此他们所倡导的公共艺术不可能是说教的,要有乐趣,要有观光的性质,要给民众提供更优质的文化产品,当然也一定会有自己的收费等等。而且我个人对这种模式越来越推崇,我觉得这种模式并没有原罪。在公共艺术发展的前两个阶段,人们一直认为引入商业模式似乎是一件很羞耻的事,但我不这么认为,假如我们能够在有一定商业收益的情况下,扣除掉营运的成本以及合理的利润要求之后,能够回馈艺术家、回应地方民众的艺术需求,这不是一件美事吗?文创消费就不单单是一种所谓花钱的事。当我们说起艺术和美学,有时候会让人感觉过于沉重,感觉似乎又要未上课了,又要未讨论盘古开天地、宇宙洪荒的美学追求的问题了。现在的人普遍教育程度都很高,一个一般的中产阶级,手边也有一定的积蓄、他们在周末的一个晚上来看一件作品,真的是为了来上一堂所谓的美学课吗?我想不是的,最初的动机就是为了文化消费。借用这样一个契机、将某个地方经营成具有文化美学感的场所,就能吸引他们并诱导他们进入下一个阶段,这常常比宗教式的说教效果更好。公众来到这里享受乐趣、看到了好的艺术作品,形成了新的艺术品味。如果这种品味是层次更高的,具有抽象价值的,与大的文化背景有关的品味和情感的话,我认为就是很有益的,而且不用花纳税人太多的钱、这种商业模式是使用者付费的。假设现在这样的文化消费能够越来越多,理论上来说,供应者应该可以供应出更优质的东西给民众,持续性也会非常强,可以做到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变化。

您是台湾第一家艺术银行的执行长,能否谈谈艺术银行是什么?和公共艺术有什么关系?它又是如何运营的?

张正霖:全世界第一家的艺术银行是加拿大的,因为加拿大和澳洲都是有英国背景的,所以它们二者距离不是很远。澳洲是向加拿大学习的,台湾是向澳洲和加拿大取经的。其间还有韩国,也成立了一家艺术银行。基本上所有的艺术银行都是政府率先成立,再进行某种程度的组织改造。在台湾称之为基金会,在大陆可能叫公共文化事业体。这其中除了软硬体的工作之外,它的核心工作有两部分:一是购藏艺术家的作品。即主动向市场、向艺术家、向创作者来收藏他们的作品,他们会得到经济上的回馈,这会起到鼓励他们继续创作的作用。某种程度上,他们不仅有市场,还能得到政府的关注,当然我们也是市场的参与者。第二是通过所有的可能,例如租赁、合作、行销推广,让这些作品在不同的公共空间里展出。我对我的团队是充满成就感的。我们从2014年4月中旬正式揭牌营运,到目前大约两年的时间,我们完成了将近140个公共空间的展览,其中包括政府部门的空间、企业的空间、还有民间部门的空间。民间部门的空间大概有两种形态:营利和非营利。在这140个展览中、超过65%是在民间的展览。政府部门的展览已经降到三成多了。这个反差从2013年底就出现了、也就是说民间对艺术的需求很旺盛。民间企业或民间人士或许不是艺术文化精英,但不代表他们没有美学需求,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一定程度的美学需求。另外在推广流通上,我们每年会做70至80场次不同规模的推广活动,有很严肃的艺术讲座,也有和知名设计师、广告人、建筑师等合作举办的展览,一起做一些有趣的文创衍生品等等,作品可以大量流通。我们目前每年大概会购入400至500件作品,手头上目前大概有1000至2000件典藏作品。我们的常态是每天大概有50%至60%的作品是在外面流通的、这个流通率是非常高的。

请问在运营过程中,私人艺术家的创作到了公共空间之后,有没有出现公众由于对作品不理解、作品与公共空间无关而造成争议的问题?

张正霖:那是一定有的。因为每一个人的艺术素养不同,即便是在一个大公司的企业大老板,你有几百亿的财产,但并不代表你懂艺术史。所以作品相关配套的解说,从语音到平面,到整个策划的流程、展览的开幕到事后的培训,都是免费的,并且有一整套工具箱式的配套方案。我们不仅展示了我们的作品,同时会完成教育的工作。如果失去了这个的话,我们和一般做生意的就没有差别了。我认为这种由浅入深的公共性是更珍贵的。因为台湾虽然在1998年之后开始要求公共艺术要有互动,要成为民众教育的一种方式,但坦诚说经常流于形式,因为接受者并没有参与到这个过程中未。接受者在展示策划的过程中是没有什么角色的,这和传统美术馆没有什么两样。而我们的做法是以客户为中心的,以体现我们这种商业管理模式新的价值。有时我们和客户之间也会起冲突,价值观也会有不同等等,但是经过这几年的锤炼,我们发现那些其他领域的社会精英、企业精英、接受者们并不是铁板一块,反之我們作为艺术社群的人、美学需求的提供者需要反思与检讨,我们提供的作品是不是有丰富的层次?或者我们的美学推广方法是否足够讲究?再或者我们所使用的语言是否太封闭了?

在您的谈话中,我感觉到艺术银行所做的这一类公共艺术,其公共性更多的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公共性。特别是在商业空间中,很多情况下作品是由企业主决定的而不是员工,更不是这一区域的社群。当然,这种自上而下的做法也有可能产生公共性,人们久而久之可能会习惯并进一步接受甚至喜欢。但这种公共性与我们今天所说的以社群为基础的自下而上的公共性是有所不同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与我们今天所说的以社群为基础的公共艺术是相违背的。我想就这一点听听您的看法。

张正霖:我想说由上而下和由下而上可以被认为是两种公共性的模式,即精英模式和草根模式。这两者之间必然会有冲突,但这种冲突不是绝对的,而是辩证的。我们艺术银行所采用的模式正如你说的是一种由上而下的精英模式,但这里面也有策略上的考量。另外台湾还有一种模式,如土沟艺术村、文化观光点,那里的一些作品是社区民众发起的,作品也非常棒。可是后来发现,如果要维持一个长期的公共艺术,要有变化,要有活动,并且又不想受到政府太多主导的话,就必须要自己筹钱。自己筹钱就要收费,那就一定有商业模式。这种商业模式未必是巨大的、数以亿计的,可能也就几十万人民币来营运一整年的计划。那这笔费用就必须通过卖门票、卖衍生品,以及提供相关的导览服务,甚至是卖一些地方特色小食或文化消费的产品来获得。这时就会产生你刚刚提到的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批评的声音随之而来。品味下降了,阳春白雪的艺术变成了下里巴人。批评的声音永远会在,并且不会消失,艺术圈的这种争辩太多了也太久了,多到已经不是一个可以客观讨论的问题了,而成为了一种信仰。然而就实际情况而言、这里的民众对美术馆式的艺术作品是没有需求的。第二个问题是、商业的模式会不会使得原来的公益性目标模糊呢?是,一定会的。那就要看利润大不大,届时就要靠许多管理的模式、行政手段、各种机制规则来压抑这种盈利的欲望。但是我认为假设一种可能性,在符合在地性的条件下,达到一种盈利和公益的平衡的时候,发展成公司,我们似乎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它这么做。

艺术银行给人感觉是一个非常创新的模式,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地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你们在探索过程中遇到过怎样的困难和问题?能否与读者分享?

张正霖:我认为一个刚成立的模式,要在现有的环境中生存,最重要的是效率。可是作为一个政府机构,一个基层机构,最缺乏的就是效率。你必须很快地回应市场需求,回应接受者和客户端的反馈,可是你又需要全局式的考量,这就会形成一种很奇怪的落差感。如何在一个公益性的目标下维持效率,确实是管理和行政的艺术。我觉得这并不是美学素养的高低问题,而是如何将艺术管理技术不断提升的问题。困难就在于此。如果有一个好的管理技术,或把管理本身也上升为艺术,那么这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被解决的,这就需要更多的创新。机构究竟应该大还是小?决策的流程或行政的流程应该是多还是少?我们必须把有限的资源放在哪几个地方?资源比例的配置如何?这些都不一定是纯学理的问题。

具体到您在管理艺术银行的过程中,有没有一些案例能够展现您刚才提到的困难?

张正霖:例如,我们要说服一些民间的企业,他们有自己组织原本的目标,我们有我们的目标,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一段很长的达成共识的时间。但如果这个过程过长或沟通成本过高,就会影响到我们对效率的追求。我们现在进行的一些艺术计划、如艺术家驻地计划、只要能够达成一些美学上的要求,我想基本上就算完成了。如果不能做到有绩效地成长的话,那么坦诚地说那等于是零。我常常和我的员工、下属和同仁们说,我们今天管理做得再好,各种购入、本行的业务做得再好,都是不及格的。我们只有59分、一点也不值得骄傲,只有我们的绩效和接触人群的不断成长,才能代表我们跨过60分的门槛。那么剩下的60到70分怎么走呢、有的组织很小才8至10人,有的组织很大有上千人,我们应当尽最大的努力让这个组织的人都能知道艺术的重要性,获得美学品味的提升,并且对于“人应当如何在现代社会中生活才是有价值的”有所认识,才算成功。为此,我们利用了一些新媒体、数字化的手段,如开发各种APP,通过一些游戏的设计,更好地推广。传统的课堂讲座的模式,你可能讲一年才能影响2-3个人。我们当年在美术系受教育的时候很多老师都是华人美学大家,可是讲了一年也不过影响了我们这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些不受教的,学习效果并不理想。所以要利用各种新的传播手段,这就是创新。这直接冲击到了艺术的公共性,或者是艺术管理的公共化营运模式。我必须说我们目前艺术管理的概念处在手工业的阶段、还没有进入机械化更不要说信息化。其实这也是我们要来创造的价值。

还记得2012年我去荷兰读博士后,在荷兰我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荷兰是个很小的国家,只有1000多万人口,却有着庞大的财富。荷兰所有的艺术机构除了国家博物馆是人力资源比较充沛,人比较多的之外,即便再新锐的艺术机构人数都不会超过30个,所谓小机构主义。在欧洲人力成本是很高的,他们利用各种可能的技术和资源进行行销。如果一个地区的美学素养已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接下来就是如何让讯息传播出去。如果能够做到信息化、数字化,就根本不需要一个庞大的团队。

您所主持的台湾艺术银行每年举办如此众多的活动,你们的机构有多少员工?

张正霖:不到20人。我们所有的工作流程都设置了标准化的ISO。我们的要求是这一工作体系必须通过实践的考验,达到最省时间,但有最好的效果,并且不能违背政府的各种法规。这套工作流程是经过我们捶打的。有一种理论框架是很灿烂,但是不实用,因为没有人有足够的资源去实施这样的方案。所以我们必须在既有的资源下找到最好的方案。这就是管理的艺术。其实知识可以分两种、一种是高屋建瓴式的、宏伟的知识、例如理论物理学。没有人期待理论物理学会变成明天的实用。第二种是如临床医学的知识,是必须马上给予回应的。临床实践类的知识也是人类的知识模式之一。所以我常常说艺术是临床医学模式的,不是理论物理模式的。在艺术管理的行业里我们也不需要理论物理模式的人,我们需要的是优秀的临床医师,他们必须要在既有的条件下和既有的药材下把病人治好、至少不能使其更恶化。

能否与我们分享一个您最喜欢的艺术银行所做的公共艺术案例?

张正霖:我们最近和台湾很有名的文创企业范特喜(Fantasy)进行了一系列的合作,这是我近来最喜欢的企划之一。当然其他计划我也都很珍惜,每个案子不论大小我都非常珍惜。范特喜经营了一个文创街区,里面有各种日常生活的品牌。范特喜核心的工作是辅助那些生活美学的品牌,从事衣、食、住、行、娱乐的市场化。你可以去承租店面,它會帮你组织经营各种活动。我们就在他们这一架构下,将当代艺术作品的元素纳入其中。我们主动将我们所扶持的艺术家和他们所扶持的设计师或文创创业者进行对话,运用我们艺术家创作的图像进行文创设计,例如服装设计、品牌设计甚至是餐饮业。事实上,即便是饮食也可以变得很有艺术感,透过他们的力量吸引那些原本是去消费的人群,结果我们很成功。我们打破各种刻板的想象、例如在很漂亮的天台上办开幕式、在介绍艺术作品的时候,邀请了台湾很红的实验性流行歌手。我们探求各种模式,如赞助、企业支持,或益业结合,让各种文化活动能够结合在一起。这一活动还带来了广泛的延伸,延伸到附近的近十个街区、百货公司、市民广场等,每天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通过这些活动,人们会对艺术产生兴趣,对艺术家产生好奇。最早的时候,我们与台湾的四个机场,桃园、台北、高雄和台中机场也合作过,这是我们最早的案子。在机场出入境的廊道上,我们把那里的空间改制成展示空间、从平面的到立体的。旅客在通过这个廊道的时候无心也好,有意也罢,都变成了我们的观众。

艺术银行目前还有哪些不足需要改进的?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张正霖:能改进的地方太多了。将来可以朝向更有效率的类商业化的,或类民间企业的模式来营运,以达成公共性目标。我再重复一下,公共性的目标最核心的就是扶持艺术创作者,没有他们我们就没有来源端,其次是更大范围地进行美学推广和流通,这两个是基本的任务,只要通过合理的方法来完成的都应该算具有公共性。达不成这两个目标,即便我们的手段极度之合理,都是没有意义的。目前,我们所管理的这些事情里面有一些是有商业价值的,例如艺术仓储。我们在台湾是唯一能做到大量流通的艺术机构。美术馆可能有上万件作品,但每年出库的作品可能只有几十件,这对它来说就已经是最大的流通量了。我常开玩笑说,传统的美术馆是紫禁城,是后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作品进去之后要再看到就不容易了。不喜欢作品出门是因为害怕各种物理性的损伤,而仓储的观点是通过有效的管理方法,让艺术的进出常态化,并做到低风险,这样就会有商业价值。这也可以作为我们未来的拓展方向之一。

我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你们要称之为“艺术银行”了。银行是货币的流通和仓储,而你们则是艺术的流通和仓储,可以这样理解吗?

张正霖:你的理解完全正确。加拿大最早为什么用“bank”这个词?虽然我没有看到相关的文献解释,但我想“bamk”这个词有很强烈的“流通”的概念,它流通的是货币,我们流通的是作品。从现代经济体的角度来说,它就是一个类商业体,何必要为这种商不商业,公不公益、很抽象的事情而纠结呢?黑猫白猫只要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至于它背后产生的更深刻的理论价值,我们还有艺术理论家,还有在学院里进行艺术架构的艺术史家、他们会完成这部分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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