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权与大国空巢

10月29日，十八届五中全会闭幕，会议决定：全面实施一对夫妇可生育两个孩子政策。与2013年“单独二孩”政策相比较，本次政策受益人群更为广泛。上世纪70年代，为控制人口过快增长，缓解人口与经济社会、资源环境的紧张关系，我国开始全面推行计划生育。1982年9月，中共十二大把实行计划生育确定为基本国策。

30多年，保守估计，中国少生育了2亿人口，人口发展呈现出重大转折性变化。沧海桑田，计划生育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然而，随着人口老龄化来临，以及人口红利的提前消失，一系列社会问题随之而来。二胎时代的到来，会带来哪些实质性的改变？如何解决倒金字塔结构下的人口瓶颈？作为生命个体，如何充分行使自己正当的生育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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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的权利：

生和不生的家国之辩

根据最新一次人口普查的结果，中国生育率已经降到了1.18的低水平，远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和东亚邻国。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经济系研究教授梁建章认为，如果不能改变这种趋势，那么倒金字塔形状的人口结构，将会成为中国经济难以摆脱的沉重负担，甚至形成一系列恶性循环的后果。

我们不能忘记的是，实施一年多的“单独二孩”政策遇冷，实际生育人数远低于预估人数，这一情况显然引起了决策层的注意。

长期以来，我们一直把人口作为经济发展的负担，认为中国社会的众多问题都是人多造成的，如果说在30年前甚至10年前的现实确实是这样的，那么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虽然从绝对数量上说我国人口仍然众多，但我们的人口密度指数并不在世界前列，进入本世纪以来，中国的综合生育率基本处在1.4到1.5的水平，不仅低于国际公认的平均2.1的替代水平，也低于我国设定的1.8的均衡人口值。

随着我们国家30多年来改革开放的进程，传统的生育观念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以前是养儿防老，家庭的财富流是向上的，而现在人们基本上都接受了财富流向下，生养孩子更多的是付出，不再期待反哺。这样一来，生不生孩子就不再是必需的了。而在现在这种竞争激烈、生活成本增加的情况下，很多人会选择不生，这是每个发达国家都经历过的过程，我们现在也走到了这一步。

当然，也肯定有很多人会选择生，全面二孩政策最大的亮点就在于：给了人们选择的权利。

“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

“我叫少林寺，我想上学上不了；我叫吐鲁番，一年四季缺衣穿；我叫海南岛，一天三顿吃不饱”——20余年前的小品，伴随着计划生育的国策，为国人熟知。“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曾是流行全国农村的标语。

“只生一个”的宣传与民间的生育结构发生冲撞，30多年来，一幕幕超生惨剧上演。一方面，我们为那少生育的2亿人感到庆幸，2亿人就是2亿张嘴，我们30年取得的成绩，要不是之前的英明决断，会被这2亿人断送。

于是，从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一批批独生子女应运而出。他们曾经是令人羡慕的对象，改革开放的一代，万众宠爱集于一身。可是当父母渐老，这些独生子女遇到了怎样的困惑？这是他们当下的真实写照：不敢死，不敢远嫁，特别想赚钱，因为爸妈只有我。大城市的生育率早就开始下降，比如上海，要依赖外地移民才能保证人口不至于减少。“421”式的家庭人口结构，导致严重的老龄少子问题；独生子女被过分溺爱和幼年孤独的问题影响他们的身心发展，从长远看甚至影响一个民族的气魄和前途。

另一个极端的问题是，失独家庭正在成为这个社会的悲剧。2012年，《大国空巢》作者易富贤根据人口普查数据推断：中国现有的2.18亿独生子女，会有1009万人或将在25岁之前离世。这意味着不用太久之后，将有1000万家庭成为失独家庭。

实践证明，“传宗接代”、“多子多福”这些看似目光短浅的做法，恰恰体现了老百姓务实，明白事物的根本：缺乏上升的通道，缺乏发财的捷径，但只要有人，就保留了希望。中国发达地区和世界发达国家的历史表明，“发展是最好的避孕药”。当一国发展到一定程度，计划生育再也不会是一个如此棘手而敏感的社会问题。

调查：生育与我们的世界

单独二胎实施一年多以来，现实的生育情况如何？全面放开二胎之后，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有多少人纠结于生育的现实世界而不能释怀？带着诸多问题，本刊记者走访济南各大医院，以及多位育龄夫妇，进行了调查。

□本刊见习记者 陆洋

单独二胎这一年

2015年，全国多地“单独两孩”政策相继迎来实施一周年，可两孩申请并未出现公众预期的“井喷式”增长。曾经的“众望所归”，如今却备受冷落。

去年5月30日，作为最后一批行动的省份，山东正式施行“单独二孩”政策。

截至2015年5月底，山东“单独二孩”申请数量为32万，同期出生二孩4.14万，占申请量的12.94%。预计2015年1-12月出生单独二孩10.78万人，将占申请量的38%。

山东社科院人口所所长崔树义分析道，山东的这两组数字虽然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但总的来看申请数量和生育数量都大大低于预期。

此前，社科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曾发布报告，中国的人口红利从2010年开始逐渐消失，即使执行了“单独二孩”政策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一趋势。

山东大学附属生殖医院主任医师高芹告诉记者，“我们医院，2014年整体的就诊量并没有因为‘单独二孩’而出现大的增长，整体情况比较平稳。”

据济南市卫计委向媒体透露，1-9月，济南共上报出生人口4.1万，其中二孩就占了2.3万。“前三季度出生的孩子，有一些还未上报。预计今年济南的出生人数约在7万人左右。”济南市卫计委相关负责人表示：“在取消二孩生育间隔和单独二孩放开之前，济南每年平均约出生6-7万人，今年的出生情况跟几年前差不多。”

高芹表示，“计划生育政策给国民带来了巨大的影响，现在的低生育率已经不完全是政策导致的，许多社会因素和高抚育成本是年轻夫妇不愿意生育二胎的主要原因。”

一般来说，孩子的生养成本主要由分娩、养育、教育三大块组成。生养二孩，家庭支出无疑是要增加的，尤其对于城市家庭来说，孩子的保姆费、教育费的增量将比较大。不过，在农村地区，二孩带来的家庭新增支出没有城市那么明显。

“有了二孩后，家庭支出几乎翻了一倍！”冯艳琴2014年刚生完“单独二孩”，她明显感觉到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家庭支出猛增。“分娩这一块的成本一般家庭都能报销，不是什么问题，主要是孩子的养育费用重。老二出生后，不仅我辞了职在家带孩子，而且还得请一个保姆，否则根本忙不过来。现在不光我每个月的收入没了，还要每月多花4000元保姆费。更重要的是，今后在孩子教育上花的钱将是双倍的。”“保姆费、入园费基本上每年一个价，二孩的生养成本比一孩要高出一大截。”相隔两年后生下二孩的白领吴偲说，两年前，一个保姆每月工资在3500元，现在涨到4000块，同一家幼儿园每月收费从3000多元一下提高到4000元，“仅这两项二宝每月花费就要比大宝高出1500元。”

生活在农村的周旦计划近期生二孩，“生两个和生一个家里花钱的区别应该不会太大。”她说，孩子出生后就是自家人看着不用请保姆，老二的很多用品都可以用老大旧的也不用再投资，孩子出生一年内都是母乳，一年后每月奶粉多花个八九百元，农村的幼儿园也不贵。

生育观念长期被外力扭曲，以至于内化成为自觉主动的选择，这是当代中国人一个极大的悲哀。一个孩子是标准配置，很多人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生育观，即使符合政策并且经济条件允许也不打算再多要一个；很多人虽然有心要二孩，但无奈于生养孩子的高成本（经济上和精力上）；更多人是不符合政策，想要又惮于超生罚款甚至开除等惩罚……于是，在种种主客观因素作用下，导致目前城市的超低生育率。

二胎时代全面到来

随着全面二孩政策的出台，独生子女的时代终结。有多少传统家庭翘首企盼就为了凑一个“好”字，儿女双全是中国人特有的幸福感。

当不少地区沉浸在国家放开全面两孩政策的喜悦中时，位于燕山深处的河北省承德市却平静如常。早在30年前，承德和甘肃酒泉、湖北恩施以及山西翼城县就低调地启动了“一对夫妇可以生育两个孩子”的试点。

承德市农民王劲泉有两个儿子，老二是在实施试点后两年生的。“当年全家就指着地里收成过日子，多一个孩子就多个劳动力。”他回忆说。他的话反映了当时中国农村的实情。“欠发达农村地区只生一个男孩，对解决生产生活问题的确有困难。”承德市卫计委副主任孙瑞国说，老百姓对1980年实施的一孩政策有抵触情绪。

对于普遍二孩政策的效果，不能用单独二孩政策的效果来做简单类推，“单独二孩政策的受益人群主要在城市，普遍二孩政策的受益人群则主要在农村，而农村的生育意愿是强于城市的”，普遍二孩政策的效果会比单独二孩政策更明显。

明年和后年，在多个政策的共同作用下，肯定会出现生育高峰。

以济南为例，从现在的情况看，预计明年出生人口会达到9万。后年，全面放开二孩的效应显现更明显，后年预计的出生人口数量肯定会突破10万，在10万到11万之间。

济南市卫计委相关负责人向媒体介绍，这并不是济南的出生人口首次突破10万，“上世纪90年代初，济南的年出生人口也突破了10万，当时主要是因为人口的基数大造成的。之后人口数量就比较稳定了，一直维持在每年六七万人。”

在全面二孩放开之前，预计济南的人口出现零负增长的时间大约是2020年左右，单独二孩放开使这一时间大约向后延迟两三年，全面放开二孩又将进一步向后延迟，但是2030年之前，济南出生人口零负增长肯定会出现。

最近几天，千佛山医院妇产科有不少40至43岁之间的女士来摘节育环和检查身体。山东大学附属生殖医院主任医师孙梅也能明显感觉到全面放开二孩后的变化。自从全面放开二孩消息一公布，来到生殖医院询问之前冷冻胚胎的人就多了不少。

孙梅告诉记者：“作为辅助生殖技术，之前在我们医院做试管婴儿的大部分都存有冷冻胚胎。生了一胎之后大多数人就对冻胚不管不问了。全面放开二孩政策一下来，之前存有冻胚的患者完全可以利用冻胚生育二孩，这样一来相比重新做冻胚费用节省了近三分之二。”

仅仅存在山东大学附属生殖医院冻胚库的冷冻胚胎，就达到三万左右。因为受之前独生子女政策的影响，鲜胚移植的情况远高于冻胚移植。现在二孩放开，对于年龄偏大，又准备等几年再要孩子的夫妇，冷冻胚胎技术可以作为一种保存生育能力的技术广泛的被大众所用。也因为二孩的放开，现在出现了越来越多四五年，甚至十余年之后冻胚复苏移植后妊娠的案例。

“根据山东省卫计委最近完成的一项有关研究，实施普遍二孩后，山东省的生育高峰将出现在2017和2018年，预计2017年新增出生27万到35万人，2018年新增出生23-30万。”崔树义认为，新增人口不会超过这项研究所说的下限。

“抢生”不算数

全面放开二孩的当天，小王说她气晕在洗手间。小王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和丈夫不符合单独二孩政策，所以为了第二个孩子的降生，他们做了大量的工作。“昨天刚刚给老二交了社会抚养费，今天就出来了全面放开二孩，我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

小王和全面二孩政策失之交臂，她真的只差这一天吗？

中央党校周天勇教授称：“长期的计划生育政策已经让我们陷入一个‘人口坑’，要走出这个坑，当务之急就是调整生育政策，全面放开二胎，取消社会抚养费。”

周天勇所提到的社会抚养费问题，是普遍放开二胎政策前后有生育计划的父母最关心的问题之一。生二胎，是某些家庭迫切的期望，但是政策不落地，什么时候生才能真正符合政策呢？

国家卫生计生委副主任王培安表示，“全面二孩”的实施，需修订人口与计划生育法及其配套法规。

国家卫计委下属的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姜卫平表示，除经全国人大修订人口与计划生育法之外，还需各地履行实施方案报批、地方人大修订计生条例等环节，才能使全面二孩最终落地，“比照‘单独二孩’从决策披露到最终各地落地实施时间，生育二孩最快也要等到明年”。

从单独二孩政策来看，自2013年11月明确至2014年7月全国绝大多数省份都已完成地方法规的修订，相隔9个月左右。而女性从怀孕至生育，一般需要9至10个月。

国家卫计委计划生育基层指导司司长杨文庄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新修订的人口与计划生育法颁布实行之时，也就是“全面二孩”正式实施之日，在此之后，所有新出生的二孩都应当是符合政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