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以及其他
像一种思想
她剥着桔子,用双手分开十一月。
黄昏。这个更大的桔子,在窗外泛着橘黄的光。她继续剥,顺着伤痕。
很多年来,每次剥桔子,她都会想起第一次咬破桔子,那时,桔子的周围,很多亲人都在。
因为桔子,她仓皇而逃,一直逃了这么多年,直到他们都不在了。
有时候,她再次咬破桔皮,还是那么苦。那些亲人,就会顺着汁水挤出来。
一瓣一瓣,靠在手心里,慢慢坐下。
我已经很老了
开始时,我重复了一棵树的一生,用叶子掩埋自己。因为叶子,又暴露脆弱的心。
我越来越像母亲,爱或者更爱眼前的生活,亲人和少数的陌生人。
秋天里,我已经闻到了枯萎的气息和落叶。并一起慢慢沉入时间的缝隙。
就是它
你说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它的存在一直被忽略,因为秋寒,我突然想起细小的温暖,想起羊啃食青草,想起草地苏醒后又被遗忘。想起小时候牵过羊的绳子,我和生活之间的结。
我用忧伤的耳朵听见什么,我就是什么。
明亮的午后,田野里有起伏的昆虫的鸣叫。有时是谷子的花朵,有时是几棵成熟的白杨。多年后再次想起它们,一切都不知去向。
我的孩子,正做着我曾经做过的,童年里的幻想。小学校的朗读,依旧起起伏伏。
我看见的,我就是什么。
想念
没有人可以想念,只有你。可那是你少年时的样子。
我在几近中年的秋天里想起,似乎已不是你,是另一个帮我翻动幕帘的陌生人。
秋风里,又忍不住想另一个人。一个人在窗前,目光所及之处:街道,车辆,人群,泥泞,一个人,两眼空茫。
往事,亲人,送葬的唢呐。
一个人突然想起另外一个,慢慢坐下,一个人。
叶子以及其他
秋天里,除了麻雀飞得更低一些。我看不到别的,除了再低一些的叶子,干枯的心,穿过风。除了我,站在雨后的新泥里。
看着它们离开,它们在风里,我在西关十字。一生中,这样的时候太多了,风声细小,尘埃明亮。
一个人在它们之间,想起去年秋天的叶子。它们从枝头飘下,之后一直在我身体里。听我说话,扫地,每天经过操场时哭泣。
宽恕我,像宽恕一只蚂蚁。
宽恕我,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传出悲凉的声音。
月光
像个老朋友,她从窗口进来,帮我照见阳台上的文竹、茶几上的杯子、地板上隐隐的发丝和脚印。照着鱼和水、旁边的鱼食和手。
她遇水变得更加温润,照我胸口的玉。她随我进厨房,找一把木勺,青椒和西红柿以及突然尖叫的黄瓜。让我们措不及手。
她照着鸽子一样摆动的拖鞋,还想直接飞出,去城外的玉米地。
干裂的玉米秸躺在田垄上,她照着她们生育过的子宫、干瘪的胃。
她经过的村子,牛羊肥硕,粮草丰盈。她已学会思念一些熟人和亲戚。
她说话的样子,不是我们听不见,而是被风一样紧紧攥在手里。
一天
亮了又暗下来。有时候风多一些,有时候雨落下。
鸟儿越飞越低,没有收割的玉米,枯黄在延续。
很多都被抽离出去,即使一个人所有的念想。秋天短暂,仿佛落日,仿佛剩下的空茫,仿佛你,昨天被想起过,其实已故去多年。这样时断时续的时间里,再想想别的,比如小猫小狗,秋后躲起来的蝉。很多熟悉的,都变得越来越陌生。
雪落下
还没来得及说说那场雪,落了一夜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城市的内心,干净地跳动着。平原覆盖着平原。
在布满高山的地方,我想起外省的人。雪落在我们之间,多么好。
我们可以再从头开始,从一张车票开始。白色的火车经过第一个村庄、第一个城市的第一个小站。假如你,第一个出现在空旷的站台上,目光从车窗外呼啸而来,仿佛什么都存在了,我打算爱你,陌生的人。
蓝色的心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都是相似的。都有蓝色的车轮滚过大地,都有蓝色的心。
在被风吹起的衣服和街上的泥巴之间,雪落着,苍苍茫茫。
你在雪地上打电话,你在遥远的地方,夜的尽头说话。
在黑暗的地方,我们多么需要一些光明。
一些有幸掉进春天的叶子展开,变宽变厚。我多么需要支撑,在这绿色即将高过一切的地方。
停电了
停电了,黑暗提前带走了我视线中的西关十字。好像从我身体里抽去些什么。感觉突然就轻了。
找出几月前的蜡烛和铅笔,想写下什么。
母亲已经绝经多年,爱人换掉鱼缸里的水,孩子在床上露出了小脚,像雨后清新的两朵蘑菇。
我是个疏于细节的人,此时,真的想写点什么,家里就这么多人了,还有爬在桑叶上的蚕,大小不一的几盆植物,这已经是一个足够迷人的地方。
月光从丝绸变成布衣,我们如此粗糙地爱着。
北方的黄昏
我无数次描绘过北方干净的黄昏,无法不想起一个人和写给他的信。
他拆信时的双手,像幸福的鸽子扑楞着翅膀。那时我喜欢在黄昏里,吹响短笛,那些在低音里战栗的孔,轻易就泄露了一切。
多年后,我爱上悲剧、悲痛、悲伤及一切美中不足。时间把我变成一个私藏秘密的人。
是啊!需要多少勇气,我才能让生活的钟声停下来。
在花朵面前
你在花朵面前,就要缩成它的蕊,映着它伤心欲绝的绯红,它用手掌包住的叶子和孤独一生的根。
沿着根你就要深陷于地下,成为腐朽的一部分,成为几个世纪之前走过这段路的人。夕阳曾漫过他坚韧的心。你在他面前,无法说出渐渐少了的花期。
秋天,从树梢一直延续到你内心的深处。
那些私藏青春的鸟雀,踮着身子,正陆续飞出去。
树的内心
这些年当中,我见过一棵孤独一生的榆树,她和生活的对白就是每年春天结出榆钱,密密麻麻,逐渐衰老。
我也见过一段腐朽的河堤,河水曾经抱着她,它们相继干枯。
有时我在想,即使这一生永不相识,也是可能的。不悲伤,不去数那些遥遥无期,流水似的叶子。
假如有一天,我也真的老了,遇见年纪相仿的你,无论在城西还是城东,我都会原谅时间带给我们的伤害。
肖像
我画肖像,给远方的人写信,信还没有寄出去,我突然又后悔,把地址紧紧攥在手心里,怕他们鹦鹉一样飞出去。
这样的情景出现在无数个黄昏,也出现在梦里。
我在脑海中勾勒出多年不见的海,暗礁和风浪中飘摇的小船,船上的人带斗笠,穿蓑衣。我给他画忧伤的眼神、忧伤的天空。
我轻轻挪动岸边的石头,像等待中开白了的花。
我继续写信,在石头缝里藏针。
我掩住头,轻轻抽泣。
两束光
两束光相互望着,两片叶子秘密交谈。
两只麻雀朴素地爱着对方的喙,两条马路交汇后又分开。
两束光,沿着老树的身子,向下。光说穿了什么,树的内心沿着叶子一点一点往下掉,那是光从巨大的天空铺开,有情的人在哭。
整个下午,除了雨,光还在别的事物上,比如你我之间的琐碎之事,简单的一日三餐,一盆略显消瘦的兰草。
光在重复家的内容,朦胧地照着每一个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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