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时光浸润的黔中屯堡

2022-04-10 11:47:41 | 浏览次数:

我有几位爱好古代工艺的朋友,总喜欢往贵州跑,收获丰盛得叫人惊诧不已。这里在汉朝是“夜郎自大”的属地,虽在明朝定名为贵州,却直到雍正皇帝才真正改土归流,彻底由中央政府管辖。

耳闻贵州各种少数民族风情多年,脑海里总是幻化出歌舞节庆的影子,以及代代相传的精湛手工艺,纳闷着汉文化眼中的蛮夷,怎会有如此丰富精致的文明?终于有机会走一趟,却在走马看花之余,未能慢下脚步细细聆赏。

直到再访贵州,独自空余半日无处可去,有人建议贵阳市郊区有个六百年古镇,是明朝留下来的建筑群,于是,便养成了每回进出贵阳,必访青岩古镇的习惯。这几十趟往返的漫步,好不容易有了浸淫贵州独特文化风情的妙趣。

青岩古镇,是个缅怀千百年生活的时空隧道。

【攻不破的石头古城】

青岩是贵州“四大古镇”之一,形成至今已有六百余年。

明初平定云南土司叛亂后,为防止死灰复燃,中央王朝让前往平叛的30万江淮籍军人就地驻下屯边。这些来自江淮的军户,一方面履行军人的义务,在贵州修筑易守难攻的石头堡垒,另一方面为了保证供给,必须在当地开垦种植。这次大规模的移民,最终造就了屯堡,也造就了贵州高原上的一个个汉文化孤岛。现在贵州以“屯”或“堡”命名的地名,大都是这样发展而来的。

青岩地处苗疆走廊中段,是广西入贵阳门户的主驿道,明初在这里设置了传递公文的“铺”和传递军情的“塘”,驻军于双狮峰下驿道旁建屯,史称“青岩屯”。大批军队进入黔中腹地后,“屯”逐渐发展成军民同驻的村寨,青岩屯开始演变为“青岩堡”。天启四年至七年,“领七十二寨,控制八番十二司”的班麟贵在离青岩堡不远的地方建土城,时称“王城”,是今天青岩城的雏形。土城居高踞险,原青岩堡内寨民为避兵祸,多搬入土城居住,使土城渐具规模,成了南下定番,北上贵阳,西入平坝,东走龙里的十字交通要塞。

数百年间,古镇经多次修筑扩建,由于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军民就地取材,用遍布山野的青石筑城,远远望去,依山傍岭,一派青灰——石片可以当瓦,石块可以砌墙铺路,象“迷魂阵”一样的石巷遍布全镇,朴实中透露着粗粝。

青岩有多处城门入口,也许是屯堡的防卫机制,出入路径盘根错节,走了好几回,仍会迷路。但对初识青岩的游客而言,从南门定广门进,无疑是最有趣的方式。

定广门,是古镇外城的主门,也是古镇最著名的城门。明清“改土归流”最为剧烈动荡的时期,云贵川战事不断,尤其是贵州。青岩作为贵阳南大门,交通便利,粮米充足,军事地位得到极大突出。故明清两代都把青岩作为重要军事据点,不只有土守备、总兵领兵驻守,还一度将“定广协防汛把总署”设于此,以此处为枢纽,集结兵力,扫荡周围地区。

这里最出名的战事是咸丰十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率部进入贵州,连克广顺、定番。次年,石达开余部屡攻青岩,团练使赵国澍变卖家产修缮城墙,在其上面设立三米宽的跑道,将城头火炮与门外山头炮台相互呼应,城门之上修建城楼,聚众坚守六个月,确保了贵阳城的安全。

“赵理伦百岁坊”立于定广门不远处。它的正方镌刻着道光皇帝钦赐的“升平人瑞”四字,背面有“七世衍祥”的字样。牌坊没有基槽,仅靠四根长方形的石柱立在地面上,虽经百年风雨,却纹丝不动,着实让人惊叹,艺术大师刘海粟称其为“罕见而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

【海纳百川的文化气度】

青岩的镇容沿袭了明、清的建筑格局,“楼阁画栋雕梁,飞角重檐相间”,随性地踏在石道上,上坡下阶地蜿蜒而过,只见砖石与木质结构的低矮房屋榆次鳞比。

这里的老房子都有两重屋檐,贵州素来有“天无三日晴”之说,但总不能因为下雨而耽误了生意,精明的生意人们经过反复试验,孕育而生了青岩镇的典型民居。门面作为商铺的民居,一般会显得高大一些,光有第一重檐是经不起风吹雨打的,更何况还有带着风的偏山雨,再加上一重檐,就很好的保护了柜台。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双重檐就像人的眉毛和睫毛,保护眼睛的是睫毛,而不是眉毛,眉毛起到是一种装饰作用,这种“仿生学”的商铺式民居建筑,饱藏了当地人的智慧和巧思。

来到状元府第,那是云贵两省唯一的文状元赵以炯的故居。房屋结构为穿斗式悬山顶木结构二进四合大院,除了四合院的霸气,还有着园林般的雅致。赵以炯是青岩本地人,十年苦读终成名,清朝时参加殿试获得第一名,成为云贵两省自科举以来“以状元及第而夺魁天下”的第一人。与康熙年间武状元曹维城、光绪年间文状元麻江人夏同和、遵义人探花杨兆麟并称清代贵州“三状元一探花”。

幼年时,赵以炯被寄养在贵阳外公家,6岁时返回青岩,就读于青岩书院。青岩书院原是青岩班姓土司的衙门。清代乾隆年间,班氏土司家庙被烧毁,班家便以修家庙为由,将班氏先祖供像供奉于青岩众绅捐资修建的文昌阁,且久占不还。后来,青岩李、赵、张几大姓联名上诉,官司一直打到朝廷,皇帝认为班氏犯下“大为不敬之罪”,须尽快搬出文昌阁。因这场官司,班氏不仅将祖泥搬出文昌阁,还输掉一个四合院,一个花园、粮仓、牢房等18栋建筑的衙门。因班家衙门处于古城中心,几户人家就把赢得的衙门一部分开办成书院。谁能料到,该书院日后竟培养出了状元。

赵以炯少年时就表现出了不一般的才智,年幼时曾作《咏刺梨》:“生在山间不入盆,擅妍不肯进朱门。却和龙井酿成酒,贡上唐朝承圣恩。”赵以炯在保和殿参加殿试时,光绪帝出上联“东津明、西长庚、南箕北斗,谁能为摘星汉?”赵以炯对下联:“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臣愿作探花郎。”此联对仗工整贴切,久久盛传。

状元府的庭院中,有两口仅相距二三米的水井,井水清澈见底,水平面却有高低,据说水平面高的是状元赵以炯亲自挖掘的,水平面略低的是其弟——同榜进士赵以煃挖的,显然,哥哥的“水平”比弟弟高,故一举夺魁,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风水之说。当地人经常带着孩子,来这里打井里的水喝,以沾沾状元公的才气。

状元府的斜对面,是一座基督教教堂,且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座天主教的教堂,周末到教堂做礼拜的信徒络绎不绝——行家称这里为“中国宗教多样性的一大生态标本”,可谓名不虚传。这个区区弹丸之地,既有古老的寺庙、本土的道教,亦有西方引进的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你抬头看门当上的雕刻,倘若是莲花形状,就说明这家信奉的是佛教;如若雕着三横六段(即八卦中的“乾坤”二卦),那便是道教信徒。雕琢窗花与琉璃青瓦交相辉映,东西方信仰文化的交流如敦亲睦邻般随意,紧密相连却互不侵犯。

这种海纳百川的圆融气象与古镇历来五方杂处有着莫大关联。贵州的人口有九成均为外来移民,远的不说,即便是近代,来自山东、江西、四川、云南、广西、广东的第二、第三代甚至第一代都随处可见。屯兵带来的文化与本土的布依、苗等民族文化不斷交融,让古镇有了上善若水的胸怀和气度。

【逛不尽吃不腻的地方】

傍晚六点过后便安静下来的古镇,仿佛有上班族的生理时钟——清晨七点有早市,方圆五里的农家纷纷出现摆摊,贩卖自己的农作物;早午间,各种杂货小铺开门迎客;近午时,小吃店热气腾腾,姜太公钓鱼般的营业方式,并不刻意招揽,任由香气散逸,让过客更想尝试。

有别于商业型的观光古迹,青岩古镇至今仍是本土居民的生活区。明初建堡时,周遭居民以布依族为主,而汉人移民后来居上“淹没”此地,布依村寨逐渐迁徙到附近的花溪区。不过周末赶场市集时,仍可见到许多身穿自织自制传统衣饰的布依族人——运气好的话,还能买到巧妇手织的简洁湛蓝的格纹土布。这里卖蔬果、茶叶的,卖五谷杂粮、干果的,皆产自居家周遭。一年中不同的季节走进古镇,会遇见不同的新鲜蔬果,大部分农民都是用自家的堆肥耕种,因此果蔬的香气特别浓郁,让人爱不释手。

要品尝青岩美食,糕粑稀饭也许是首选。长嘴锡壶顶盖蒸杂粮米糕,壶嘴滚水冲藕粉,再将瞬间蒸熟的米糕倒扣在小碗藕泥中,撒上玫瑰糖粉与各种坚果,趁热搅拌,入口清新芬芳,三两口便饱胀,一碗可抵上一顿饭,当点心太撑,做正餐,又让人心有不甘。

最让人念念不忘的“黄老伯玫瑰糖”,老人家并不在街上大张旗帜,偏偏躲在石墙边“蜗居”,慢悠悠地发麦芽、炒糖浆,生熟客人挤了一屋,他仍不慌不忙地装箱算账。青岩玫瑰糖问世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1874年平正宽家首创的。相传,一天平正宽逛街看到一小孩叫卖玫瑰花瓣,他想,玫瑰花瓣香味诱人,掺在糖里,又香又甜,一定好。于是就买一些玫瑰花来切碎,加入“碗儿糖”舂成蜜饯,用陶钵装上在太阳下晒干。然后用糯米和小麦制成麦芽糖稀,加上芝麻、核桃仁、沙糖和玫瑰花蜜饯,搓匀后切成薄片或长条,这就成了香甜酥脆、有玫瑰香味的麻片糖,一上市就销售一空。

青岩街上有不少红彤彤的铺子,其中摆的是美食鸡辣角。鸡辣角不是辣子鸡,两者之间的区别是:辣子鸡的鸡多,辣椒少,辣椒是调味的,主要是吃鸡块之香;而鸡辣角的鸡少,辣椒多,鸡起调味作用,主要是品辣椒之味。制作工序也略有差异:鸡辣角是用烫熟泡软后的干辣椒与姜蒜一起捣烂成糍粑,下锅快炒成红油,再放入已事先炒熟的鸡块,添加高汤烧成的汤汁收干,火候控制,各家有自己的偏好。可现吃,也可放凉带走。

青岩卤猪脚也是名声在外。据传清光绪年间,赵以炯准备赴京赶考,启程之时,其母担心他在路上饮食跟不上,就为他卤了一锅猪脚带在路上吃,结果金榜题名。因此,青岩人又称卤猪脚为“状元蹄”。制此卤猪脚,需选农村饲养一岁左右的猪之蹄,取十余种名贵中药入味,经文火温煨,精心卤制,吃时再辅以青岩特产的双花醋调制蘸汁,入口肥而不腻,糯香滋润,酸辣味美。历来,凡到古镇游览者,皆以品尝此蹄为快。

尝过了青岩味道,再来一杯刺梨糯米酒,甘而醇香。早年的刺梨糯米酒,以布依族、苗族、仡佬族同胞在山村家酿自饮为主。青岩镇龙井村的龙泉井内,清澈甘甜的泉水,酿制的糯米酒,酒香四溢,清香醉人。布依米酒的制作历史悠久,清朝时,布依族的黑糯米酒、刺梨酒便作为贡品奉献朝廷。

如今,无论是到黔东南或黔西南,还是去黔北黔东,竟有了处处是古镇的缅怀。想起威名远播天下的贵州镇远古镇,不但是军事要塞,更是古往今来商贾的拓展重镇,南北建筑齐聚一堂。也走访了不少废弃的古城,虽荒凉没落,却仍显过往风华,盎然矗立着巍峨城墙,与整片连绵的老式建筑群。散步在石道上,想象马蹄与叫卖声的扬长而去,仿佛置入时光的云雾里,身躯飘飘然,诗歌耳际缭绕。没错,走进古镇,犹如走进时光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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