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测序为何叫停又重启

只需一滴血或一点唾液，就能预测罹患癌症的几率？近年来，基因测序从实验室走入临床，甚至逐渐成为全球医学界的热门话题，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名人效应”。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和好莱坞影星安吉丽娜·朱莉都曾采用此法来抵御癌症侵袭，朱莉为此预防性地接受了乳腺切除手术，乔布斯虽然仍因癌症去世，但他生前接受的全基因测序，已成为很多国家富人追捧的高端体检服务。

在我国，经过近十年的发展，用于诊断和预测疾病的基因测序项目越来越被中国消费者熟悉，并逐渐成为市场上各类体检机构的“黄金招牌”。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基因测序是一个高端体检项目，它的科学性和成熟程度从未被质疑。

然而，今年2月9日，正当我国基因测序市场快速扩展之时，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下称“食药监总局”）、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下称“卫计委”）联合发出通知，要求在相关准入标准、管理规范出台以前，任何医疗机构不得开展基因测序临床应用；已经开展的，要立即停止。

而时隔一月，卫计委又谨慎重启基因测序。据卫计委3月中旬下发的《关于开展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临床应用试点单位申报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试点单位可申报开展基因测序临床应用，但对申报条件进行了一定限制。

尽管此次重启慎之又慎，还是让人们的好奇心油然而生。基因测序到底是什么，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政策为何会反复又谨慎？

基因测序是基因检测“大家族”中的一种前沿新技术，具有检测通量大、速度快、成本低等特点。基因测序通过基因芯片等方法对被测者细胞中的DNA分子进行检测，被检测者所含致病基因、疾病易感性基因等情况将通过该技术一目了然。

基因测序可以诊断疾病，也可用于疾病风险的预测。朱莉通过检测得知自己患乳腺癌的几率大约是87%，患卵巢癌的几率是50%。于是，她先发制人，切除了乳腺，并宣布还将切除卵巢，以避免癌症的发生。浙江省肿瘤医院头颈外科副主任医师赵坚强曾给一位小姑娘和她的5名亲属做了甲状腺切除手术。小姑娘的爸爸率先被查出甲状腺髓样癌，接着叔叔和奶奶也被确诊。考虑到家族遗传性问题，小姑娘的父系亲属都做了一个名为“RET基因”的检测，结果显示小姑娘与她的爸爸、叔叔、奶奶及两个堂兄弟都为634R基因突变。赵坚强说：“这在医学上已经很明确，几乎可以肯定最终会发展为癌症。”此外，有报道显示，仅在美国，每年接受各类基因检测的人数就有700多万人次，使得美国女性乳腺癌发病率降低了70%，直肠癌发病率降低了90%。

无创唐筛是目前在我国临床使用最广泛的基因测序应用。这种检测方法只需5毫升孕妇血液，通过化验，就可以算出胎儿出现唐氏综合症的风险。

海南省妇幼保健院检验中心的一位负责人介绍，传统唐筛技术靠抽取孕妇血清中的标记物预测胎儿患唐氏综合症的风险，准确率大约为65%。筛查结果如显示“高危”，孕妇还需做羊水穿刺才能确诊。但这种方式会对母体带来创伤，可能造成感染甚至流产风险。而基因测序则可以让很多孕妇省去做羊水穿刺的皮肉之苦，且准确率高达99%，一旦判断为无风险，一般而言就无需进行羊水穿刺。

此外，在病毒学等方面，基因测序亦大有作为。近年来公众关注的H7N9，就是中国科学家通过基因测序等技术手段发现的一种新型重配禽流感病毒。

基因测序技术被叫停引起了业内外人士的广泛关注和讨论。两部委的联合通知指出，包括产前基因检测在内的基因测序相关产品和技术属于当代前沿技术研究范畴，涉及伦理、隐私和人类遗传资源保护、生物安全以及医疗机构开展基因诊断服务技术管理、价格、质量监管等问题。

首先，食药监总局在回应基因测序技术“叫停”一事时，称基因测序是基因检测领域的一项新技术，虽然速度快、成本低，但也因尚未经过监管部门的系统评价、准入，尚存安全性、有效性风险。食药监总局还表示，国内已有多家企业从事基因测序相关产品的研究，但这些产品无一通过国家对医疗器械的审评审批和注册，依法应叫停其临床使用。

其次，目前国内基因检测项目未纳入临床检测范畴，所以也没有收费标准，只要通过物价部门的报备即可，这导致有时同一个检测的价格可能相差数千元之多。

再者，基因检测的从业人员需具有医学背景，但有业内人士透露，现实状况是很多学生物出身的人在做这行。从业背景的混乱导致检测过程不规范，即便是同一份标本，做出来的报告也很可能五花八门。

此外，基因测序并不能提供基因综合发挥作用的其他信息，可能为人们带来两难选择。切除了乳腺和卵巢是否就能担保朱莉未来不会患癌呢？这是一个未知数。即便朱莉切除乳腺和卵巢，也只是切除了癌症发生的靶器官，不可能根除所有细胞染色体上的致癌基因。即使切除了靶器官，致癌基因还可以作用于类似的组织和器官。例如，与卵巢相似的组织——子宫内膜。那么，子宫内膜也要切除吗？更重要的是，基因和遗传对癌症发生起到的作用仅占30%左右，后天的生活方式和个体的免疫功能至少占60%。

最后，基因测序还有可能使人们陷入伦理困境。美国人类基因组织伦理委员会主席露丝·查德威克提出疑问：假如一个孩子出生后就通过基因测序发现像朱莉一样带有乳腺癌基因，家长该如何处理？假如在胎儿时期就发现问题，是否会导致流产？而且这种病有可能50年后才发作甚至一辈子都不出现，那么该如何应对基因测序的结果？

作为一个新兴行业，基因测序从收费、从业人员、到检测仪器等种种乱象早已被人诟病，它在测序结果的分析告知以及伦理方面的问题也有待进一步探讨。业内人士认为，两部委叫停基因测序，初衷正是为了整治和规范该行业。海南省新生儿疾病筛查中心主任王洁表示，在安全性、有效性风险未明确之前，叫停基因测序的临床使用是负责任的做法。

作为最广为人知的产前基因检测项目，无创唐筛在我国应用已有一定时间。在这项技术被叫停后，世界卫生组织遗传病社区控制合作中心主任黄尚志表示了强烈忧虑，他认为，像唐氏筛查这样的单基因检测和“一滴血知百病”的全基因检测应当区别对待。

对此，食药监总局医疗器械注册司副司长高国彪明确表示，监管部门并没有关上“批准”大门。“产品本身如果临床和评价结果确认适应，审批是没问题的。”

事实上，仅在被叫停月余后，卫计委就下发通知，称将开展高通量基因测序技术临床应用试点工作。在通知中，明确可以试点形式申请临床应用的基因测序技术包括：产前筛查和产前诊断、遗传病诊断、肿瘤诊断与治疗、植入前胚胎遗传学诊断。同时，申报试点的主体须是具有通过省级技术审核的临床基因扩增检验实验室的三级甲等综合医院、妇幼保健院、专科医院或医学检验所，且之前已开展基因测序技术的应用。

食药监总局还规定，用于临床检测的基因测序仪、诊断软件产品，应按照《医疗器械注册管理办法》的相关程序和要求申请注册；相关体外诊断试剂，可按照《体外诊断试剂注册管理办法（试行）》申请注册。上述产品申请审批注册，还需要先在医疗机构开展一定样本数的临床试验，以验证安全性和有效性。

“对基因测序诊断后的分析、咨询及基因导向下的健康管理等技术也应进行研究。”国家微检测系统工程技术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杨进认为，检测技术在我国相对成熟，规范起来相对比较容易，而检测什么基因位点、检测结果如何分析解读、如何阐明缺陷基因与环境和生活习惯之间的关系等则是相对更重要、更难的问题。

专家提醒，基因测序虽好但并非万能，消费者切忌盲目跟风。据悉，在临床上，基因检测内容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只能检测包括大肠癌易感基因的基因检测、家族性乳腺癌基因的基因突变检查等在内的特定项目。而且，目前的基因测序主要针对遗传病的检查，对于有家族遗传病史或特定高危人群，基因检测是诊断和预测疾病以及指导临床个体化医疗的较好手段。如两名聋人结婚，理论上可以通过基因测序，预测他们的孩子健康与否。或是极少数人身患怪病，可通过基因检测探明缘由。有专家指出，对于普通人来说，缺乏针对性的基因检测意义不大，基因检测在现阶段也并非常规体检项目。（本刊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