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悲剧力与悲剧感

2022-05-10 09:55:04 | 浏览次数:

把宇宙间各种事物理解为具有某种力量,并不断发生相互作用的观点,几乎与人类的理性思维历史一样久远。甚至原始人创立原始宗教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是因为对自然力量的一种恐惧与敬畏。中国古代哲学家们曾将世界理解为“阴”与“阳”两种力量的不断斗争与调和。这种观点作为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主要流派以及一种具有相当普遍性的哲学思维方式,几乎绵亘二千多年的中国哲学史,并涵盖兵、农、医、艺四大文化。而在西方文化系统中,“力的思维方式”,在理论与实践中也具有长久而稳固的地位。

第一次使人类的这种“力的思维”,以现实的科学的证明,确立下来,是近代物理学奠基人牛顿的引力定律。也许是牛顿理论成功的刺激与近、现代社会历史条件的不断发展、改善,人类所特有的“力的思维方式”,在近二百年来,不断地以各种形式出现在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美学、艺术学以及文艺理论批评的领域中。

于是,我们想重新讨论一下那种与人类理论思维史一样久远,在近一、二百年来又不间断地为各种学科所提出的力的理论,并由此进入悲剧理论的领域。

普遍性、一般性的力的概念,其存在的最基本的前提,是任何事物之间都存在着相互作用的观点。这种相互作用,就是力的表现,也就是力的最基本特征。整个宇宙就是各种力的不断斗争与统一的王国。

悲剧作品的诞生,作为人类社会中的一种复杂而悠久的人文景观,也是由各种力的相互作用所形成。

一、悲剧力

悲剧力是客观存在的各种可以使人在肉体或精神上遭受痛苦、不幸、乃至毁灭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客观世界中是普遍存在的,只要有人生存的地方,就存在这种力量。无论是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偏僻的岛屿,还是在欧洲大陆的人口稠密地区;无论是在远古的野蛮人社会,还是在今天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人总会面临自然界的威胁与社会生活本身的挑战。而在抵御乃至征服、改造自然界的活动中,在实践自己的社会目标,追求自己的生活理想,以及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文化需求等社会性行为与交往中,人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同时,作为具有丰富情感特征与复杂理性思维的人类,还会从自己的亲人、朋友、同事甚至仇敌的痛苦与牺牲中发现这种可怖的代价。因而,把这些代价看做是某种力量发生作用的结果,是有着现实的与历史的根据的。

如果把这些力量进行分类整理,其表现形态是多种多样的。

从人的感知觉来看,它既可以是有形的(可被人的感知觉器官直接感知),如台风、地震、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以及战争、屠杀等人类行为;也可以是无形的(不能被人类的感知觉器官直接感知,需要诉诸于理性思维过程),如某种野蛮、落后、腐朽的伦理观念或行为准则。

此外,还可以分成物质形态与精神形态两大类,这种分法大致相当于前面的有形与无形的划分。

而依据我国学术界的传统与习惯,则可以分为自然悲剧力与社会悲剧力两大部分。

1.自然悲剧力

远古的人类,既从大自然中得到一些赐予,又与大自然进行着顽强的搏斗。这种搏斗一直持续到今天,并将永远持续下去。只是远古的人类对大自然主要是索取与争斗;而今天的人类已相当强大,一方面虽然还需要继续争斗,另一方面却已从思想和行为上去争取与大自然和谐共处。所以,当今世界,绿色和平组织力量和影响不断扩大,环境保护呼声日高。但无论是从远古到今天,还是从今天到未来,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永远是微妙地矛盾着。

人类生于大自然,长于大自然,大自然是人类慷慨的母亲;而大自然在慷慨哺育人类的同时,又以洪水、台风、地震、火山爆发等灾难去折磨人类,因此,人类又必须永远与它搏斗。随着人类科学技术的进一步更新,人类还会向地球以外更加广阔的大自然进行挑战,因而,人与大自然的关系必将是斗争与依赖并存的运动,而不会是宁静与温和一致的静止。诗人对大自然的两种比喻,可以形象地描绘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这就是“母亲”与“魔鬼”。当大自然属于“魔鬼”的时候,就会对人类形成一种威胁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使一些人产生厄运或承受痛苦,我们因而称其为自然悲剧力。这是人类生存的自然困境。虽然今天这一力量的影响逐渐缩小但它还会伴随着人类与大自然的斗争时强时弱地永久持续下去。1976年中国唐山大地震,1986年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爆炸,几年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1991年中国发生的大面积洪涝灾害,都可以看做我们的现代例证。

从中国古代典籍《山海经》中,可以看到远古时的人们对这种自然悲剧力的认识。

“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鸟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詨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注1)

这则著名的神话,在中国广为人知,以致“精卫填海”成为现在还在使用的一个成语。显然,神话的现实背景,是远古沿海的海水泛滥,这种力量,威胁着人类的生存。人们根据对这一自然悲剧力形态的感知,创造了一个悲剧故事:一位少女溺水而死,死后为鸟,也要衔木、石填平东海。值得注意的是,神话的结局带有乐观主义与理想主义色彩,这也许是中国古典悲剧结局理想化传统的最早源头之一。

夸夫逐日,也是这样一种作品。“夸夫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注2)故事中有一种悲壮的调子,虽然逐日是不可能的,但实际上它是一种原始人与自然搏斗的隐喻,并且这种搏斗还可能导致死亡。从字里行间来看,他们对死亡并不畏惧。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士以定九州。”(注3)为了治理洪水,父死子继,这说明,人们已经认识到,在与自然悲剧力的斗争中,人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和牺牲。

神话可以说是人类最早的文学形式之一,而《山海经》中这些悲剧故事,尽管可能是虚幻的、理想化的、象征性的,但其中大自然的淫威,主人公的不幸,都是以先人们对自然悲剧力的感知为前提的。

自然悲剧力的第二个层面,具有更深刻的内涵。人类作为大自然中的一种特殊的有生命的存在物,其个体在生命旅程中,要受到生命法则的严厉约束。“死亡是个体已经完善了的生命形式与生俱来的命运。”(注4)生,就意味着必死;有青春,就必然有衰老;平时健康,也难免会有疾病来折磨。此外,现代的由偶然性决定的工伤、火灾、交通事故等等,也是一个人生命旅途中的潜在的、或现实的威胁。

对于人的生存与自然法则、生命法则的尖锐冲突,在法国现代派剧作家萨缪尔·贝克特的作品《美好的日子》(1962)中,有精采的表现。该剧女主人公温妮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在剧本开始时,黄土已埋至腰部。然而她并没有意识到死亡的临近,或者是尽量避免意识到死神愈来愈近愈来愈沉重的脚步声,她像许多同龄人一样,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日常琐事:刷牙、照镜子、抹粉涂脂、服药,沉浸在对往昔青春年华的回忆中,频频地感叹“美好的一天”。而随着这种行为与语言的不断重复,黄土却越埋越高,但温妮的生活并没有改变。

究竟温妮是以回忆与不停的行动来抗拒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还是在不断的自我麻醉以后丧失了直面死亡的能力与勇气?不可否认的是,死亡这种自然悲剧力量,是人生中的一个重大主题,它不仅能够使肉体毁灭,而且能够使人心灵死亡,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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