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聊斋人物看失落文人的价值再现
【摘 要】:《聊斋志异》是中国古典文言小说中的高峰。小说塑造了两类男性形象,一种放纵型,一种固守型。在这些爱情故事里,放纵型形象普遍扮演一种陪衬的符号角色,他们大多贪财、好色、软弱、轻浮,只能从狐鬼仙魅那里得到生理和心理需求的满足和慰藉,处于一种畏缩的被救赎状态。与之相反,固守型形象的代表宁采臣则是一位挺立的救赎者。我们认为,在明末清初那样黑暗恶劣的社会环境下,他是久旱后之及时雨,泥淖中之真救赎,是作家高尚的选择,追求的极致,希望的寄托,是作家理想之上的理
想,那真正失落的文人价值所在。
【关键词】:《聊斋志异》;失落文人;价值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向来被视为中国古典文言小说的高峰。古往今来,许多名士大家都对其进行了解读,分析其创作目的和写作意义,把它放到社会背景之下,认为它主要是批判社会的黑暗和吏治的腐败,发泄作家屡试不第的郁闷情怀。这主要是从大的角度、社会的层面来讲的。其实,我们更能从形式荒诞的《聊斋志异》中看出当时文人生存状态、价值观念、爱情理想、审美趣味。我们不应该过多地将它做实为那个时代社会生活的反映,更应该把它看作是当时文人的心灵图谱。它带有文人特有的悲凉和忧愤色彩。说它是文人的心灵图谱,则既是再更大意义上它是文人对生活的一种理解、认识、憧憬、理想,未必就是客观的生活真实。
如此,我们就会发现潦倒落魄的作家把现实中求而不得的自身价值放到小说文字里面,在想象构筑的异域幻境里面去获得情爱的补偿和事业的成功,通过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建构自己的思想和价值。
然而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发现作家的思想感情又出现了矛盾和分歧,就如人性的两面一样。现实中的失意和不得志既摧残了作家的斗志,使其萎靡;却也磨练了作家的意志,使其坚韧。于是,在《聊斋志异》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男性形象便诞生了,一种放任型,一种是固守型。
大多数“聊斋男”都属于放任型。他们贪财、好色、软弱、轻浮,不需付出就可以过上放纵享乐的生活。他们是一群被救助者的形象,在狐鬼仙魅的帮助下不必费丝毫力气就可以获得家庭的美满和仕途的成功。他们追求的是一种吸食鸦片的快感和麻痹,躲在自己的“窠臼”之内,带着满意的目光坦然地欣赏、享受这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女性的救助。这种放任型的男性形象,应该是当时潦倒落魄的文人在无人爱怜的境遇下所梦幻的理想。而且也是一种潮流和时尚,赵逸之就指出:“宋明文学,从花间词到宋词,从元杂剧到明传奇,从性灵小品到明清小说,正是一股越来越强大的情欲、生命之流,英雄气少儿女情多”[1]。但这种时髦的理想也意味着男人自我心性的一种堕落和流放。他们永远在扮演着被动的、畏缩的消极角色,一如现实中一般,现实中失落的人生价值在书中再次被丢进了垃圾箱。
而《聊斋志异》中另有一类固守型文人形象却是反潮流的,他们即使在可以为所欲为的幻境中,也没有把责任和操守推个一干二净。宁采臣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在他身上有着太多与“聊斋男”们不同的秉性和潜质,清高自重、救危扶困、侠义冰雪。在他的身上,有着对道德礼教的坚守,有着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有着机智勇敢的魄力,有着救助弱小的侠义心肠。享受并不是目的,最重要的还是人格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我们不妨看看宁采臣的具体形象:
1、清高自重
面对美女,不管是人类还是异类,放纵型“聊斋男”们大都是趋之若骛,三言两语便“遂与寝处”,温香软玉颠倒衣裳。
像《胡四姐》中,尚秀才见胡三姐“容华若仙”,便“惊喜拥入,穷极狎昵”,对对方的身份底细一无所知也无暇问及,只要美人投怀送抱,便也乐得消受。这种是建立在肉欲基础之上的情爱,缺乏坚贞和专一。所以,当胡三姐夸赞胡四姐的美貌时,“生益倾动,恨不一见颜色,长跽哀请”。当看到胡四姐“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时,“生狂喜,引坐”,四姐要走时,“生曳之不释”,最后终于“备尽欢好”。
《林四娘》中陈公见到“艳绝”的林四娘,“意其鬼,而心好之”,“捉袂挽坐”,即使是鬼,也要与之生出那风流事。“拥之,不甚抗拒”,接着又“促其缓裳”,行那色魂授与之事。诸如此类,屡见不鲜。
而宁采臣在见到美女聂小倩时的情景则是截然不同的。聂小倩的美貌自不待言,文中描绘说“仿佛艳艳”,就连鬼姥也说:“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去。 ”就这么一个美艳尤物,放到宁采臣那里还是硬硬地碰了钉子。文中这样写道:
方将睡去,觉有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宁正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 ”女云:“夜无知者。 ”宁又咄之。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 ”女惧,乃退。至户外忽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我囊橐! ”女惭,出,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 ”[2]
自然宁采臣不是铁石,也固有自己的七情六欲。但他更是正直的真君子,心中永存着礼节和正道的标杆,更存有对品节的重视和对名声的珍爱。需知这不是迂腐,在当代的社会,这仍然是需要遵守的礼节,贪材好色一样为人不齿。宁采臣的品行跟那些轻浮好色之徒相比,形象不知要高大多少倍。
这也不是虚伪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的自爱和对他人的尊重的自然表现和流露,这一点在救了小倩之后可以看出来,小倩来到他家里,他恪守礼节,并对小倩无一丝冒犯。
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 ”宁曰:“斋中别无床寝,且兄妹亦宜远嫌。 ”[3]
就这样礼貌而又坚决地把小倩赶出了门外。由此可见,宁采臣果真是真君子、大丈夫,与那些见了美女就浑身酥软,急欲求欢的“聊斋男”们有着天壤之别。
2、救危扶困
古语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文弱、迂腐,所以在《聊斋志异》里面,男性自然而然成为被救助的对象。而女子们呢,如王保桂总结的“大多有超出男子的能力,家庭往往是她们建起来的,抚养子女操持家务,维持生计,承担了家里的一切,助其富贵,传其子嗣,救其困厄。有的亲操井臼,替其治家理业;有的为书生营谋,助其科举成名;有的消灾免祸,仗义于困厄之中,扶危于险恶之间,给男子带来幸福和安宁。 ”[4]她们有着尘世所不能的超常能力,往往对那穷愁书生抱有深深的同情。一旦她们钟情于某一落魄的书生,就会无私地惠顾他们。这些女子尽心尽力不求回报。她们除了以男主人公的需要为自己的需要外,本身几乎没有什么欲求。在此,这些女子扮演的是落魄书生们生活苦难的拯救者,而书生则不必费丝毫之力,就能如愿以偿。
狐女小翠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胆识帮助公公王侍御摆脱了政敌的陷害,并治好了丈夫王元丰的痴呆病;张鸿渐杀人之后,两次逃亡脱难,全赖狐女舜华相助;马子才的自命清高迂腐固执导致了自己的贫穷破落,黄英的聪慧干练最终改变了马子才的“祝穷”传统;小二是一位美丽能干的女性儒商形象,纵横商海,没几年时间,就帮助丈夫成为一方富贾;青梅在张家不但要操持家务,还要赚钱养家,“经纪皆自任之”。“聊斋男”们大多是与狐鬼相亲,在其帮助下科举得意,家丁兴旺。男人有什么要求,狐鬼去办,仕途的成功和家庭的美满都依赖仙鬼狐魅的帮助,俨然一副无骨寄生虫的模样。
而宁采臣呢,他的刚直使得聂小倩再加害之意,却有了求救之心。听完聂小倩的悲惨遭遇,宁采臣慷慨地答应了聂小倩的请求,要救她脱离苦海,侠义心肠可见一斑。之后,宁并没有毁约,而是信守承诺,“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 ”使小倩摆脱了鬼姥的控制。
一个人的价值体现在被人需要上,价值大小取决于被需要的程度。当你被人需要时,你的价值也就彰显出来了,也就有了生命的价值和活着的意义;当你不被需要或只是一味地索取时,生存价值便也荡然无存,生命于你也不过是一个符号而已。大多数“聊斋男”们都是蜗居在自己的失意角落里,只能从仙鬼狐魅那里得到生理和心理需求的满足和慰藉,处于一种畏缩和被动的状态。而与之相反,宁采臣的形象则让我们眼前一亮,他已不再是一位被救助者,而变身成一位高大无私的救难者,形象得以伸展,压抑的人格和人性挺立起来,文人的形象得以重塑。
3、侠义冰雪
当然《聊斋志异》中倒也不乏男性救助异类的故事,只不过这些救助大都带着功利性、目的性。像耿去病从莫三郎手下救了黑狐狸,也是因为喜欢青凤,听从了青凤“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应尔”的求情才伸出援手。孔生舍身救娇娜的确也令人感动,但也不能算是无私救助。虽然两人并未结成夫妻,但二人感情深厚,早已胜过夫妻,所以在娇娜有难时,孔生舍身相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况且娇娜曾对孔生有救命之恩,这也算是因果相报吧。
而宁采臣对聂小倩却是素昧平生,而且对她的美貌并无半点非分之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刚直自重,恐怕早就死在她的手里。面对着这样一个人,宁采臣不记前嫌,慷慨答应了她的请求,难怪小倩感激他说:“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 ”
所以,其他故事中的男性对异类的救助或多或少地都带着些目的性,或因貌,或为情。而宁采臣对小倩则是施与无私的帮助,是听了小倩悲苦身世发自内心的同情和怜惜,不为施恩望报,只为救人危难,不带目的,只因一股侠义热肠。正是因为救助的无私,宁采臣便在众多“聊斋男”们脱颖而出。无欲则刚,他的形象傲然挺立,散发出男子的骨感和正气,是其他“聊斋男”们所难以企及的。
蒲松龄生活的时期正是明清之际,那时社会黑暗,吏治腐败,豪强当道,人性遭到压抑甚至扭曲,人格受到摧残。蒲松龄的屡试不第又给他带来极大的烦愁和痛苦。通读《聊斋志异》,其实不难看出那时落魄书生生存境遇的惨淡。当现实生活不完美时,想象就来建造空中楼阁,作家沉浸在狐鬼仙魅构成的异域世界里自排自遣,享受她们的馈赠,慰藉苦痛的心灵,疗治失落的伤痛,在创作的沉迷中获得情爱和事业的补偿。
然而,尽管从同一背景出发,都是为了寻求失意的补偿,心灵的慰藉,却塑造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男性形象。如前所说,一种是放任型,一种是固守型。
在《聊斋志异》里,放任型只不过是一堆符号而已,用来陪衬女子美貌与才智。蒲松龄把美好和希望寄托在狐鬼仙魅身上,故而常常被看做是对现实人间的对照,是对专制的反叛和责难,也因此在文学史中,被抬到很高的位置上。可是我们若能抛开这一老套,发现其实多半的文字和故事里,倒的确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气和沉寂之气。男人们骨子里就有一种懒惰、色情和梦想天上掉馅饼的心理,把他们的想象与愿望附在传说和文字里,倒真不失为一种麻醉和抚慰自己的方式。在书中一个个被“阉割”的读书人形象栩栩如生,真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追求功名和财富是封建文人的共同目标。求之不得,只好转向红颜知己来寻求生理和心理的安慰。失意文人需要红颜知己的柔情呵护,以此来求证自身潜在的人生价值。科场的成败决定着一个学子的前途和命运,得则荣,失则辱。非此即彼的巨大落差往往在文人士子心灵深处产生难以抑制的感情激荡或终生无法平复的痛苦创伤。于是,现实中难以兑现的志向,发泄不出的悲愤使其转而求助于自己苦心孤诣营造的内心幻境,求取知己,泄导郁感情愁。蒲松龄也是要通过这些有寄托的情爱故事,以求现实不得的自我价值在虚幻的知己红颜身上得以实现。让这些狐鬼仙魅幻化的红颜丽质来安慰补偿文人的失意和不得志。这是作家在现实生活中屡经磨难,心情屡遭创伤之后给自己服下的一剂镇痛剂;是作家对自身价值的追寻;是对现实情感缺失的补偿;是作家在历经现实磨难,痛感世态炎凉,渴望温情慰藉的强烈需求与自我满足。而宁采臣,他却成了狐鬼仙魅、红颜丽质的救赎者,我们终于看到了文人人格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因此,我们说固守型形象的宁采臣是作家落魄境遇的一位形象代言人,但他却是久旱时之及时雨,泥淖中之真救赎,是作家高尚的选择,追求的极致,希望的寄托,是作家理想之上的理想,那真正失落的文人价值所在。
【参考文献】
[1]赵逸之.花间词品论.济南:齐鲁书社.2008.9.
[2][3]蒲松龄.聊斋志异.北京:中华书局,2009.01.
[4]王保桂.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的女性梦幻.文学教育, 2009.
[5]汪振军.独立精神的坚守与失落.河南大学,2003.
[6]索艳丽.构筑理想的和谐社会——探析《聊斋志异》之人文精神.聊城大学学报,2005.03.
[7]孔令升.文人的自我设计——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的情爱心理.聊城大学学报,20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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