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崇高

2022-05-10 12:40:05 | 浏览次数:

几十年前,一个人以自己的热血和信仰,在狱中写下两篇著名文章:《清贫》与《可爱的中国》。他身居高官一贫如洗,面对死亡坚贞不屈,那种崇高的精神,连当时的看守所长都感动,将十斤重镣,给他换成三斤半的轻镣。他的名字我们曾耳濡目染:方志敏。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已经陌生,与之紧密相连的一种精神,一种崇高也在远去。

崇高被现实淡忘,被现实边缘化的文学淡忘,文学对世俗的迎合,对传统精神的颠覆,使崇高内容的艺术追求变得不屑于顾。一次世界大战后,海明威借用格特鲁德·斯坦因的话说,他们是“迷惘的一代”,现在我们也是否在经历着“一代迷惘”呢?一个缺失敬仰崇高的时代,是一个丧失精神家园的时代。对于崇高的呼唤,是时代的责任,也是文学的责任。西方最早论述崇高的朗吉弩斯说崇高是:“伟大心灵的回声”,他号召古罗马人要追求思想的庄严伟大,灵魂的崇高和措词的高妙,从萎靡不振的世风中超越出来,专爱那些神圣、永恒、伟大、崇高的事物。

读彭栋的小说《祖父的信》,让我想到了崇高,想到了对崇高的呼唤。一沓藏在匣中又被压于箱底的信,因吴正风整理父亲的遗物被发现,那发黄的信纸、工整娟秀的字迹,浸透了祖父吴致川为事业隐姓埋名,不得不割舍而又割舍不掉的亲情。父亲吴新瑞一生珍存,既珍存着对祖父的思念,也珍存着对祖父的无限敬仰。在祖父和父亲都已作古之后,它承载着岁月的沧桑,承载着一段出生入死的往事,无可回避地落在了吴正风这个继承者面前。面对一沓发黄的信,小说在吴正风现实的沉沦,与对祖父往昔的叙述中交叉展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境界,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存在,使小说产生了巨大的艺术反差,与强烈的艺术观照。让我听到了一种久违的呼唤,那就是被淡忘了的崇高。

李泽厚在《批判哲学的批判》中说,伟大的艺术作品经常以崇高为美学特征,先进战士、亿万人民的斗争,勇往直前、前仆后继、不屈不挠、英勇牺牲,正是艺术要表现的崇高。吴正风的祖父吴致川,作为共产党的一名特工,为了信仰也为了一个崭新的时代,长期潜伏在国民党部队内部,不畏时刻面临的危险,不被身边的灯红酒绿所腐化,始终牢记着自己的使命。为了使命,他割舍了一同参加革命的恋人,跟自己并不喜欢的“娃娃亲”结婚。面对被捕的恋人,被沦为满芳楼妓女的亲人,他忍受住巨大的悲痛,机智勇敢地同敌人周旋,最终策反了新兵团团长梁同襄,将包括恋人在内的数名同志营救出来。而把对恋人相思却不能相见的无限情思,寄托在一首赠别的旧词里,坚信:

“光明即在不远处,等到最终胜利的那一天,再叙前情吧!”

然而作为后代的吴正风,却跟祖父有着天壤之别,为了情妇不惜抛弃前妻,不惜动用手中的权力,为情妇的七姑八姨办事,更是大肆敛财,以满足情妇的开销。权力和灵魂都被扭曲,认为:“一朝权力在手,不用也是浪费”,而且“从中又总能体会到一些成就感,尤其是小安百依百顺的时候”。

呼唤崇高不仅具有历史意义,而且具有现实意义。崇高被现实的淡忘,被文学的淡忘,难道不意味着在经济轰轰烈烈,在文化热热闹闹的背后,我们正在远离和丢掉了什么吗?面对父亲“生前曾不止一次”的叙述,面对祖父的故事,吴正风说得很干脆:“跟现在光怪陆离的生活相比,那个年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及如今的一场通宵麻将来得有趣。”可是,吴正风忘记了一个根本事实,如果没有他祖父吴致川往日的出生入死,能有他今天的坐享其成吗?

为了信仰,为了一个旧王朝的结束,一个新时代的诞生,方志敏青史留名,而更多的是像吴致川一样隐姓埋名,默默献身的人。正如鲁迅所言,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是一个民族不应忘却,而永久敬仰的所在。出生入死的吴致川,最后生在哪里死在何处,连个确切的地方都没有,吴正风只是听父亲说过:

“祖父最后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一生都未公开身份……”

对于崇高,康德认为是一种不可比较,不可测量的“绝对的大”。不管康德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但正是这种不可抗拒的“绝对的大”,正是祖父吴致川的崇高精神,使吴正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沉沦,开始忏悔:

“忽而感到深深的愧疚,冥冥之中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仿佛不敢正视那发黄的信纸背后藏着的那张脸……”

彭栋的小说,特别是有关历史题材的小说,架构与叙述十分老到沉稳,对吴致川的叙述没有战火硝烟,对吴正风的叙述也没有灯红酒绿,而是紧紧把握住每一个生活细节,将其文本化,在平静的叙述中透出张力,给人以感动、鼓舞和深思。在对吴致川一生献身的感动,与对吴正风沉沦的深思中,使我们获得了一种“心灵的回声”,感受到一种对崇高的呼唤。这就是小说的目的所在,也是作者的期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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