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崇拜对俄罗斯国民性格的影响
摘要:圣母崇拜是俄罗斯独有的文化现象,对俄罗斯人的国民性格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圣母崇拜使俄罗斯人对于人性的弱点和随之而来的苦难更加宽容,促成了俄罗斯人乐观、隐忍的国民性格。圣母崇拜调和并保持了俄罗斯人的双重性格,促进了俄罗斯人的身份认同,体现了俄罗斯人对人性、对自由的肯定和向往,平衡着俄罗斯人的坚强与脆弱。
关键词:俄罗斯;圣母崇拜;国民性格
中图分类号:B9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0961(2014)02—0056—03
俄罗斯文化的宗教性是非常突出的,这种宗教性与西欧天主教和新教国家宗教信仰特点有着巨大差异,也不同于拜占庭式的传统意义上的东正教信仰。俄罗斯人所信仰的东正教骨子里是民族的而不是普世的,是多神的而非一神的,是淡化了原罪意识的基督教。甚至在某些俄罗斯人那里,一个没有基督的东正教是可以接受的。但圣母玛利亚在俄罗斯宗教中的重要性却远远超过基督教的其他分支。在圣母身上,俄罗斯民族特点、土地情结和异教传统都得到充分体现。
一、俄罗斯的圣母崇拜
圣母崇拜是俄独有的文化现象,它起源于2世纪,兴起于5世纪的拜占庭帝国。一般认为是奥利金发明了“上帝之母”这个希腊词汇。经过数百年的斗争,教会才确认了圣母的地位。从基督教神学的角度看,圣母地位之争其实是对耶稣的神性与人性关系的争论。圣母的地位依靠耶稣确立:如果耶稣是完全的神,玛利亚就是上帝之母;如果耶稣是个半神,那她便只生出了耶稣作为人的一半,不能被称为圣母,所以耶稣的人神同一性为圣母崇拜提供了可能。教会认定玛利亚的圣母身份,只是承认她的儿子既是完全的人,又是完全的神。在生出一位拥有神格的人的意义上,玛利亚是上帝的母亲。基督对女性的尊重态度和后人对基督地位的捍卫,为圣母崇拜预留了空间。
在俄以外地区,圣母崇拜虽然在民间兴起,却并没有得到官方认可。这是因为圣母崇拜是传统的大母神崇拜的复活。对大母神的崇拜是一神教的基督教所不能容忍的,因此原始的大母神崇拜逐渐没落。所以,最后官方只是有限度地承认了人们应该像对待一位母亲和圣徒那样对玛利亚进行礼敬。
在俄罗斯,基督教传人较晚。与拜占庭和西欧传统相比,俄罗斯的母神崇拜时间更长,传统更坚实,记忆更加深刻。民间文化中长期、广泛存在的女性崇拜和母神崇拜为圣母崇拜奠定了坚实的群众基础,因此圣母成了旧传统在基督教中的新形式,圣母的影响力也就更大。其次,俄罗斯地跨欧亚,是两种文化碰撞的交锋地带,东西文化的冲突使得俄罗斯人在精神上更加追求独特性,圣母崇拜成为其对自身的确认。再次,俄罗斯地处苦寒之地,阶级压迫深重,战争频仍,社会矛盾冲突更加激烈,苦难深重的俄罗斯人更渴望在母亲的怀抱里得到安宁。最后,俄罗斯人对自身苦难的体验也在圣母的同情中得到安慰,他们在圣母崇拜中同自己的世界取得了和谐与沟通。
俄的圣母崇拜与其他民族的圣母礼敬相比,具有更强烈、更深刻、更强调人性的特点。从造型上看,西欧的圣母形象灵动鲜活,宛如生人;拜占庭流行的圣母像威严高贵;而俄的圣母形象却是永恒、慈爱的母亲,具有抽象的特征。这同俄罗斯的性格有着高度的一致性,正如别尔嘉耶夫所说:“俄罗斯性格的最核心处隐藏着俄罗斯的永恒——村妇性,不是永恒——女性,而是永恒——村妇性。”这种区别似乎表明,西欧的圣母是神的女人;拜占庭的圣母是女人成神;而俄的圣母则是永恒、伟大、神圣的母亲,其中暗示着尊敬程度的差异,也表明了俄罗斯人对圣母体验的深刻。
从18世纪末开始,俄罗斯东正教就逐渐把索菲亚同圣母结合。在拜占庭传统里,圣智索菲亚是同逻各斯联系在一起的。索菲亚继承了希腊哲学中逻各斯的地位,作为全体被造之物的根源,成为上帝和其他被造之物的连接环节,其地位远远高于其他被造之物。索菲亚塑像是女性容貌。从形象和万物本源的地位角度讲,索菲亚都是大母神崇拜的传统再现。在俄罗斯人看来,圣母不仅体现了人的得救和神圣性,同时也通过与圣智索菲亚的结合,得以和大地女神结合,成为新的地母,体现世界的神圣价值。这样,传统的大母神崇拜,借助希腊哲学传统,以服从的姿态,依靠上帝的恩典,在基督教体系内获得了次生的神性。这就是俄罗斯圣母崇拜的由来与实质。
圣母崇拜在俄罗斯人的独特文化土壤中得到深化,而其形成以后又对俄罗斯国民性格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二、圣母崇拜对俄罗斯国民性格的深远影响
(一)圣母崇拜与俄罗斯人的宽容隐忍
圣母崇拜使得俄罗斯人对于人性的弱点和随之而来的苦难更加宽容。对俄罗斯人来说,上帝是一个严厉的父亲,他们对上帝的情感更多是敬畏,而母亲则是和蔼宽容的,因而他们将日常祈祷转向圣母。毕竟母亲能够更多容忍孩子的缺点。对圣母的信仰缓解了基督教的父权色彩,也弱化了神性对人性的否定。
在教义上,俄罗斯人把东方神秘主义融合进基督教教义,更加重视“成圣”的体验。他们对圣母的认识体现着对人性的肯定。正因为圣母具备原罪,她才能够代表全人类实现上帝的恩典,即人可以通过上帝的恩典摆脱原罪的束缚。“教会在崇拜基督的人性的时候,是通过圣母来崇拜的,因为基督是从圣母那里接受人性的,圣母就代表了全人类,就是人类本身。”也正因为身具原罪,圣母才更加能够理解和同情负罪的人。
但圣母的原罪并不是其个人的罪孽(即本罪),玛利亚通过自由意志选择了上帝所恩赐的上升之路,并得以摆脱原罪,完成了其神圣性,这种神圣性是属于人的神圣性,即“人类即使是在原罪的状态下也保留着自己的真正人性,也能够接受神性”。正因为俄罗斯人的圣母体现了对人性的肯定,她才能够在精神上而不是在形象上贴近世俗生活。天主教宣扬玛利亚的无罪出生,割断了玛利亚与人在精神上的连接。但是在形象上却维持着玛利亚的现实的人的特征,我们可以把这样的玛利亚看作神向人的俯就。而东正教则强调玛利亚与人的精神连接,通过玛利亚形象上的永恒性,肯定了人对自身肉体的克服,以及精神上人性的自我超越。所以俄罗斯人对人的力量更加充满信心,也对人性弱点具有更为宽容的姿态。因此,俄罗斯人不善于道歉,但是却善于原谅。
基督教认为苦难是上帝对人类原罪的惩罚。一般基督教徒都对耶稣无辜受难、为人赎罪而感动不已。俄罗斯人虽然认可耶稣为其赎罪的教义,但是在潜意识里却对自身的苦难感受更加深刻。耶稣的拯救既然并不能改变其困难的现世生活,那么他们更多地把耶稣看作自身的象征和来世的希望。如果说他们在情感上从耶稣身上体验到的是同质的伙伴和先驱,那么圣母就成了一个情感上异质的同情者和理解者。她的隐忍、牺牲和苦难都指向了作为爱的对象的俄罗斯人。换句话说,我们不仅仅希望有人和我们担负同样的痛苦,我们更希望有人站在另一个位置来理解、同情、怜悯我们的痛苦。圣母无疑担任了这一角色。她使得俄罗斯人在苦难与斗争中得以松弛下来,释放自己的脆弱感,并在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变得更加坚强。苦难也变得更加容易忍受了。圣母崇拜促成了俄罗斯人乐观、隐忍的性格。
(二)圣母崇拜与俄罗斯人的大地情结
圣母以其宽容、慈爱、富有同情和理解的母性征服了俄罗斯人,让俄罗斯人在精神上拥有了永恒的家园和温暖的怀抱。这种对母性的天然情感同俄罗斯旧有的大母神崇拜结合起来,使得在一神教下被打压的大地崇拜得到了生存空间,甚至加强了俄罗斯人对土地的热爱。圣母就是俄罗斯人新的地母。
慈爱的圣母使得俄罗斯人与大地之间保持着亲密联系。“只要你用自己的眼泪把你站着的那块土地浸透半俄尺深,你就立刻会对一切都感到高兴起来。从此你也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俄拥有辽阔的土地,巨大的生活空间和丰富的资源给了俄罗斯人宽广的胸怀。俄罗斯人像海里的鱼一样,拥有一种独特的安全感。“辽阔、深邃、宽广的大地,总能解救俄罗斯人,帮他摆脱困境。他总是过分依赖俄罗斯大地,依赖俄罗斯母亲。他几乎把大地母亲与圣母混为一谈,寻求前者的庇护。恰恰是俄罗斯大地统治着俄罗斯人,而不是他统治着它。”他们对圣母和土地像对待母亲一样依赖、温顺,肯于牺牲一切。在圣母和土地的怀抱里,他们没有任何恐惧。在与土地相联系的意义上,俄罗斯不可能被征服。然而在不改变俄罗斯人的生活方式时,俄罗斯又会满足于与圣母和土地的天然联系,变得易于统治。
因为土地意味着自由,所以俄罗斯人对土地有着其他民族所不具备的炽热情感,但是沃野上享用不尽的资源使得人们缺乏生存压力和竞争感。“由于他背后总是站立着无边的空间,可以拯救他,他不必害怕,他不需要过度凝聚自己的力量”,所以俄罗斯人又性情浮躁,不善于对资源进行有效管理。
(三)圣母崇拜与俄罗斯人的双重性格
别尔嘉耶夫认为在俄罗斯人的心里,“基督仅只是命运……人民自己忍受着苦难,但他们好像很少相信基督的善心。……俄罗斯人民期望在大地母亲后边,在圣母后边躲避可怕的神。”这段话暗示着俄罗斯圣母崇拜背后人与自然、社会和解的需求。俄罗斯处于东西文化的碰撞带。这种碰撞往往由战争来表现,所以人们的生活苦难深重,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矛盾激烈。在命运面前,人们脆弱得不堪一击,但是为了生存却又不得不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对抗悲剧的命运。
这就造成了俄罗斯人独特的悲情性格以及勇敢和奴性并存的双面性格。俄罗斯人对这样的社会冲突和个体心理冲突有着深刻体验,并且需要在心理上获得解脱。解脱的手段就是与自然和解、与社会和解、与自身和解。圣母崇拜为俄罗斯人提供了压力释放空间和情感避风港。在圣母和大地的包容性中,俄罗斯人感受到和解的可能。正因为如此,俄罗斯人对自身的矛盾和社会的矛盾安之若素,这些对立的方面不是得到调和,而是在圣母的宽容中被全面接受。俄罗斯人以其双重性格闻名于世。
他们勇敢顽强,坚忍不拔,从俄法战争到二战,赢得很多胜利。同时,俄罗斯人无限的忍耐、温顺,又是少有的。他们对一切都满足,温顺驯服,不抱怨、不诉苦,甚至漠视死亡,易于统治。俄罗斯历史上的统治者,大多不属于俄罗斯。留里克来自瑞典,叶卡捷琳娜二世来自德国,斯大林是格鲁吉亚人。只要能带给俄罗斯人在广阔土地上的自由,他们就能得到俄罗斯人的恭顺与服从。
俄罗斯人性格暴躁,被激情支配,经常做事不顾一切,但是也经常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他们没有耐性,性情急躁,然而在购物排队时又十分耐心。俄罗斯人有一句玩笑话:“至少排队让你显得更像个绅士。”他们时而懒惰,时而勤奋。他们对浪费自己时间的人暴跳如雷。同时,他们又保留着传统的惰性,不会急人所急,办事拖沓,口头上答应帮别人时很豪爽,但是行动起来却很缓慢。
在圣母的怀抱里,俄罗斯人对自身双重性格的冲突并不感到难以接受,而是认为理所当然。因为他们随时可以躲进圣母的怀抱,理解并表现出自己的弱点,也随时准备着挺身而出,成为勇猛的战士,保护自己的神圣母亲。因而,当俄罗斯人无征兆地在双重性格中自由切换时,其他民族就会觉得俄罗斯人唐突和反复无常。可以说,是圣母的宠溺使得俄罗斯人成了被惯坏的孩子。
(四)圣母崇拜与俄罗斯人的身份认同
圣母崇拜塑造了俄罗斯人独特的性格、生活习惯和精神家园,使得俄罗斯文化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文化。
在冈察尔笔下,士兵们在废墟中发现了被德寇掠走的圣母像之后,他们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认不出了,好像有一束非凡的光线映到了他们脸上”。其他士兵也都赶来观看圣母像,“在被太阳烤热的废墟中目不转睛地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他们获得了宗教的心理体验:“我们拯救了圣母像,圣母像也拯救了我们”。可以说,只有俄罗斯人才具有如此独特的深刻体验。越是在矛盾冲突之中,越是须坚强地面对自身软弱和现实苦难时,他们的这种体验也就越深刻,也就越加认识到圣母是他们的精神家园。他们在圣母崇拜中得以和自己的世界取得和谐与沟通,获得情感和精神的双重解脱。
俄罗斯人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彼此保持着一种强烈的集体认同。这种集体认同感建立在由圣母崇拜带来的拯救和被拯救的意识之上,他们因此具有一种潜在的优越感,认为俄罗斯拥有拯救世界的使命。这种救世情怀不能说完全来自于圣母崇拜,但是却和圣母崇拜相关。因此他们奉行“国人优先”的政策。准确地说,圣母崇拜强化了俄罗斯人的民族意识。
总之,圣母崇拜既是地母崇拜的延续,也表现了俄罗斯人现实生活中的苦难和矛盾。她体现了俄罗斯人对人性、对自由的肯定和向往,调和着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冲突,为重压下的俄罗斯人提供了情感宣泄的出口,平衡着俄罗斯人的坚强与脆弱,这种调和也使得俄罗斯人表现出在两个极端漂移的双重性格。圣母崇拜为俄罗斯人提供了精神家园,也深刻地塑造了俄罗斯国民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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