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西子湖
一 求武东瀛
日本奈良,唐招提寺内,香烟缭绕,古朴静穆。在众多的日本香客中,一名身着制服的中国留学生穿插其间,左顾右盼,走走停停,仰望着寺庙挺拔的廊柱,高耸的飞檐,精美的浮雕,不时露出满脸的惊讶。
同盟会成员陈其美步履匆忙地走出大殿,也许急务在心,不及细察,步出寺门的一瞬,左脚被门槛一绊,竟踉跄数步,扑向门外的青石地面,眼看就要重重跌倒,突然一只大手从旁闪出,猛地将其衣领抓住,倏地提了起来。在这一扑一提之间,陈其美的金丝边眼镜“嗖”地飞出,落地前的一瞬,只见那只大手又在空中一划,一把将眼镜牢牢攫住。其动作灵巧敏捷,让一旁进进出出的香客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陈其美在一惊一怔间,已镇定下来,发现那位伸出援手的人,竟也是一位中国留学生,而且比自己更年轻,不禁哈哈大笑,讨过眼镜,微微颔首,问道:“小兄弟如此身手,师从何人?”
“‘乱打三年成教头’,本人的身手无师无派,全是从小舞刀弄棒、嬉戏打闹中悟来的。”
陈其美再次哈哈大笑。两人说的均是浙江方言,一时倍觉亲切,陈其美报了姓名,遂问:“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不敢,不敢。本人姓蒋,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溪口人氏。”
陈其美“呀”的一声道:“原来是中正先生,久仰大名啊!今日有幸相识,实乃陈某的荣幸,方才幸得中正先生相助,陈某感激不尽!”
蒋中正笑道:“岂敢岂敢,举手之劳,陈兄不必挂齿。”
陈其美上前揽住蒋中正的肩,两人遂边走边说笑,相见恨晚。
蒋中正此时正形单影只,四面碰壁,走投无路,处于人生最忧郁的旅程之中。这段令蒋中正唏嘘不已的经历,却缘于一件意外之事。
此事说意外,其实也未必意外。原来,奉化溪口地处四明山东麓雪窦山下,坡岭冈地,土壤瘠薄,再加上水源缺乏,大多数田地有种无收。不少山民便弃农经商,飘洋过海,另谋生路。不少土地成了无主之田,而官家赋税却是按实有土地收取,于是那些无主之田的赋税便一一摊派到有籍田主之上。若是平均摊派,亦似情有可谅,但乡中土豪劣绅,有钱有势,称霸一方,庄书奈何不得,便将这些人家应缴的钱粮,全部摊派在那些势单力孤的乡民身上。像蒋中正这类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人家,便首当其冲。
自父亲蒋肇聪过世后,蒋中正便与其同父异母的兄长蒋介卿分家,得老屋三间,竹山一片,薄田几亩。孤儿寡母,一应农事,均请人维持,收多收少,只能靠天依人,日子便过得紧巴巴的,再加上蒋中正外出读书,每年要耗去不少学费,其家境便日渐艰难,捉襟见肘。赋税年重一年,蒋母王采玉不得已,只能不时投亲告友,四处挪凑,勉力维持。
时逢1905年秋,蒋家一应赋税刚刚缴毕,庄书又带人上门,索要无主钱粮。蒋母王采玉虽不情愿,但其吃斋念佛,心性善良,不愿多事,庄书没说几句,也便如数缴了钱。
没料不过三天,又有一拨人上门来收税。蒋母心下不平,辩解说:“上次庄书已来收过了,怎么还要再收?”
来人是几个横行乡里的泼皮,正是奉庄书之命来二收钱粮,哪能容得蒋母申辩,一挥手说:“有话你找庄书说去。三天为限,如若还抗税不缴,休怪我们掀你的房,拆你的屋!”
蒋母有冤无处喊,气得眼泪汪汪,情急之下,便将蒋中正从奉化龙津学堂喊回。蒋中正正在补习日文,作着东渡留学的准备,见母亲召唤,不知何事,遂星夜赶回。
“阿元(蒋介石幼名瑞元),这是他们蓄意欺凌我们孤儿寡母呀,馒头不熟要蒸(争)口气呀,你得去找他们评评理呀!”一见面,蒋母便拉着儿子的手,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蒋中正性格本就暴躁,此时见这些宵小污吏欺上门来,更是火冒三丈,于是一路咆哮,冲进庄书家中,指着庄书鼻子便骂:“娘希匹!你这个害民贼,凭什么一再到我家勒索无主钱粮,你以为我们孤儿寡母好欺侮不成?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事情做过了,狗日的东西,没你好果子吃!”
庄书位虽不高,但现官现管,权力不小,见蒋中正红头涨脑,将其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禁大怒,但念其是个学生,便说:“缴纳皇粮国税,是开天辟地,三皇五帝,自古定下的规矩。我们这些为大清皇上办事的人,可是清廉自律,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我可把话与你说清楚了,蒋中正,若是抗税不缴,便犯了大清的条律,到时休怪我按律,将你送到衙门治罪!”
蒋中正在外读书,识人不少,见事不少,思想激进,眼界甚高,哪能把一个小小的庄书放在眼里,遂一瞪眼睛,反诘道:“你若真的秉公执法,为什么地多田广、有权有势的人家一文不缴,却将如此繁重的税费摊派到我们这些弱小人家头上,难道这是大清条律?难道你在按律办事?”
庄书冷笑道:“我公事在身,闲话少说。一句话,蒋中正,缴是不缴吧?”
蒋中正见庄书使横,心中更气,遂发狠道:“老子就是不缴!看你能将老子如何?”说罢,一甩手,扬长而去。
庄书遭此辱骂,一时脸色铁青,气得双手发抖。当即便以刁民聚众闹事,辱骂尊长,抗粮抗税的罪名,诉诸县令。
自古官官相护,县令将惊堂木狠狠一拍,连呼“反了,反了”!几名衙役立刻奉命,随庄书赶赴溪口,以刁民聚众抗粮的罪名,不由分说,将蒋中正五花大绑,连拉带扯,押往奉化,投进大牢。
此事立刻震动了溪口,山民们一时交口相传,面面失色。蒋母王采玉更是吓得胆战心惊,号啕大哭,手足无措。好在蒋中正的结发之妻毛福梅惊惧之余,尚能沉着应对,一边安慰婆婆,一边赶往娘家岩头,哭求父亲毛鼎和出面相救。毛鼎和是一方乡绅,为人极好面子,虽觉脸上无光,但见女儿以泪洗面,救夫心切,还是觍着老脸,人上托人,保上托保,上下打点,花了不少冤枉钱,县令才答应放人。
蒋中正在奉化大牢,背靠着冰凉的石壁,瞪着一双仇恨的大眼,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布满尘埃蛛丝的屋顶,脑子里如大海波涛,不时掀起惊天大浪。蒋中正仇恨地跳将起来,往返转折,咬牙切齿,不时发出如狼似虎般的嚎叫,将牢房震得嗡嗡作响。一干狱吏便吓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每天给犯人放饭时,一个个如临大敌,小心监视,生怕蒋中正会做出鼓动犯人、杀人越狱的事来。因此,得到将其释放的口谕,众狱吏立刻如释重负,急急将牢房打开,恭恭敬敬地将他送出监狱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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