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剑是另一种毒

2022-05-14 15:55:03 | 浏览次数:

江南

我曾无数次幻想那些无边浮动的声色:连绵多日的烟雨将粉墙黛瓦笼上一层轻薄如翼的水色,干净的石板街缓慢涌出碧意荡漾的苔藓绿衣,曲折久远的弄堂里丁香散发出淡淡幽怨,流光飞舞的萤火游动在夜半醒来的窗前……

娘亲说这是我的家乡。

从我记事起,娘亲便叫我江南,于是我的名字便叫江南。

“江南,你是不是又去骑马了?”

“我没有。”

“我说过不让你骑马,你不会是个活在马背上的人。”

娘亲向我伸出了手,我把我的剑交了出去。和别人不同,娘亲惩罚我时不会不让我吃饭或者把我关进小黑屋,她只会收走我的剑。

我是大漠中唯一一个穿白衣长袍的人,我是塞北唯一一个舞剑的男子。

当塞北男子系上粗犷围腰双脚踏入马靴蓄起些许青髯时,我在窗下几前摊开卷轴捧着经史子集踱开步子。当塞北男子骑上骏马将弓拉出一轮满月,我在如血残阳下舞着公孙大娘的《剑器》。

娘亲除了不肯我骑马,也曾不许我练剑。我苦求了两个星期,才磨得她应允。但她从不曾教我,我会的一切都是她在舞到忘乎所以时我偷学的。第一次见娘亲舞剑是在十岁生辰那天,念完书遍寻不到娘亲,因着急越走越偏,在一峡谷前看到了在悬崖另一边翩翩的娘亲。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娘亲如此多娇。多年后,我无意间看到一首杜诗,我知道这也许就是为娘亲而作。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我出神地盯着已与长河落日融为一体的娘亲,但身子始终未敢踏出我藏身的褐石半寸。那天傍晚我的眼睛无法忘记的不是娘亲灵动飘逸的身法,而是她舞完收剑入鞘后,草丛中隐约的一声哀号,娘亲走过去几步,猫腰提出一只已死的野兔,习惯性地掸掸身子。

她的身上无尘无血,野兔也是。

我所见娘亲只舞过那曲《剑器》,所以我只会舞这一曲。五年来,我天天舞这一曲,上万遍下来,纵然不能如娘亲一般出神入化,却也舞得几无瑕疵。在十五岁那年的中秋夜,我提议为娘亲舞剑助兴,娘亲第一次没有拒绝。

这是我第一次舞剑给娘亲看,也是最后一次。

我觉得这是我一生舞得最出色的一次。那夜有极好的月色,也只有这般的月色才不至于在我的剑前自惭形秽,失了光华。我吞吐着舞剑的每一个细节,气贯如虹的同时,也不损温润如玉的剑气,就似安谧的一汪湖水,清风拂过,只是更加的清姿卓然。我在娘亲周围环绕着,想把我五年的辛劳努力全部倾泻给娘亲看。我得意忘形了,当时我并没有太留意娘亲的表情。

娘亲面色暗红,手渐渐由掌握拳,忽的一拍桌子,一股强烈的气流涌向我。我一下感觉脚下的空气被抽空,两秒后意识回来我已在五米之外,剑则断在一旁。

我踉跄地爬到娘亲面前:“娘亲。”

“记住江南,你是一名剑客,不是一名刺客。”

气愤使娘亲忘记了在我面前收敛轻功的步法。我听不见脚步不敢抬头,一个时辰后忍不住悄悄抬起双眼,娘亲早已回房睡下。

第二天,娘亲起床后看着拿着断剑比划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领我走进她的房间,取出了一只尘封已久的箱子。那时我才知道,娘亲原来有第二把剑,第二把剑叫“姑苏”,她郑重地把“姑苏”交给了我。

娘亲应允我用剑的第二天出了远门,十天后提着剑和一只箱子回来,她把剑和箱子放到几案上,娘亲满脸的倦气,挥挥手便赶我出了房间。想不到箱子里竟然躺着她的第二把剑。

娘亲从不准我碰她的剑,但从她自己的掂量中看出给我的剑应该不在她的那把之下,而十天的外出更让我深信漠中无人使剑,给我的“姑苏”必来之不易。

让我意料不到的是,“姑苏”竟然是把桃木剑,更让我难以想象的是,“姑苏”的剑鞘带了血痕,而且已深入木剑的肌理。

“娘亲。”

“你现在已可使它了,记住你是一名剑客。”

我又来到了看娘亲舞《剑器》的峡谷,长年累月的练习已使我轻功大为精进,我如今轻松一跃,悬崖已在身后,落地之后我仔细端详起我的剑。

剑柄正面刻着“姑苏”,反面则是大篆的两个字“一招”。没有剑穗,木制剑刃也无法抖动,更不可能如以前般虎虎生风。我抱着“姑苏”坐在旷野里,仰起头,这是一十五年来第一次看见大雁往南飞,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我隐约听见远方有人在唱:“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塞北

人总是以为世上好多不曾发生的事,自己已悄悄做过许多遍了。你相信么?人总是这样。

镖从我衣袖里飞出,轻盈自然地飞向我指尖指向的地点。我前后发了两轮,不出意料地他倒在了我的面前。我是一名刺客,第一次出手便能如此轻易地置人于死地,这更说明了我是名优秀的刺客。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却熟练得跟吃饭睡觉一般。

爹曾对我说,取人性命后必须盯着死者的眼睛,一方面确定他已经死了,另一方面确定自己不会心软。

此时爹就在我的不远处安详地躺着,不动声色。我宁愿相信他是睡着了,他是在看女儿给他汇报演出,汇报这二十几年他教给我的一切。

这是我第一次表演给他看,可惜也是最后一次了。

凶手则躺在爹的身旁,一如爹一样安静。我用两镖把他的姓名留在了爹的身旁。我的演出是完美的,但谁会给我鼓掌呢。

凶手背对着我,慢慢转过头来。我紧紧盯着他眼睛的位置,手握紧了袖中的第三波暗器。

他慢慢把脸转了过来。

怎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他看着我,慢慢松开了手中的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只野鸭,望着我笑起来。

他眼中的浅笑像丝丝阳光打下来,小时候常蒙在我眼前的大雾,瞬间都消散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向他,然后哭昏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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