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鳍金枪鱼之死
报告,23种商业捕捞的金枪鱼中,7种已经被过度捕捞,另外9种正面临这种威胁。皮尤环境集团的金枪鱼运动宣称,“捕捞金枪鱼的船只所撒下的鱼钩和渔网超过了其他任何渔业。”金枪鱼的命运既真实又有寓意。它们既是世界上仅存的最大野生鱼类供应源之一,也是海洋会提供无穷无尽鱼类资源这一理念的终结。
“我们发现自己处于一个艰难的境地。”国际知名连锁餐厅Nobu的合伙人诺塔尔给绿色和平写信,以回应他们要求Nobu餐厅不再提供金枪鱼食物的提议。“我们面对的是几千年的文化习俗。日本人对金枪鱼以及其他海产品的依赖已经延续了数百年,这是他们的文化和历史的一部分。我们很欣赏你们的目标和努力,但要我们把突然被称为濒危物种的金枪鱼从菜单中抹去,远非说起来这么容易。它事关习俗、传统和生活方式。”
许多国家都与大西洋蓝鳍金枪鱼的危机难脱干系,但日本这个全球最大的蓝鳍金枪鱼进口国,才是对金枪鱼捕捞最积极的维护者。像诺塔尔这样的西方人也时不时地为之撑腰,宣扬这个国家食用金枪鱼的悠久历史。但历史表明,日本人捕捞金枪鱼只不过是整个人类进入金枪鱼时代的案例之一。19世纪以前,日本根本没有金枪鱼寿司。
科尔逊是一名从东亚研究学者转行的纪实类作家,也是2007年出版的《寿司的故事》一书的作者。科尔逊经常在曼哈顿的一家日本餐厅Jewel Bako招待客人,向他们揭示金枪鱼的历史事实并展示早期寿司中的每一种代表性鱼类。在科尔逊提供的一篇日文选集《鱼类专家讲授鱼美味的秘密》的摘记中,村田美智代写道,“红肉的鱼容易腐坏,产生难闻的味道。所以在冰箱出现之前,日本的贵族都很轻视它们,这种态度也被江户(旧东京)市民承袭下来。”直到170年前,一名当地的寿司厨师才用酱油腌制了几片金枪鱼肉,制作了“握寿司”。蓝鳍金枪鱼也是偶然成为寿司原料的,科尔逊还注意到这种鱼有个别名叫“四天”,因为厨师会把它们储藏四天以缓解鱼肉的血腥味。
到了20世纪30年代,金枪鱼寿司在日本流行开来。但当地的金枪鱼,包括生活在日本沿海水域的太平洋蓝鳍金枪鱼,还能够满足需求。二战让金枪鱼捕捞上升了一个台阶。日本远海研究实验室的铃木济罗说,“战后的日本渔民需要捕捞更多的金枪鱼来满足国内需求,同时制成金枪鱼罐头出口到欧美以增加收入。这种需求推动了捕捞范围的扩大。”但这次捕捞扩张还有技术上的因素。日本人在战后完善了延绳钓法,可以在长线上挂满数千个鱼钩。上世纪70年代时,日本制造商开发出轻质高强度的聚合物,用它织成的拖网可以长达几英里。延绳与拖网搭配海上冷冻技术,使日本渔民可以到更远的海域进行捕捞,并将金枪鱼保存长达一年的时间。
这期间日本人捕捞的主要是黄鳍金枪鱼。尽管他们也吃蓝鳍金枪鱼,但在上世纪60年代以前,他们并不看重蓝鳍。是日本和西方的一系列的社会经济因素把蓝鳍推到了浪尖上。在上世纪60和70年代,日本飞机经常满载电子产品飞往美国,回程时却空空如也。当一名日本商人意识到他可以用极低的价格买进新英格兰和加拿大蓝鳍金枪鱼后,他开始在这些空货舱里塞满金枪鱼。在被美军占领期间已经熟悉牛肉和其他高脂肪肉类的日本人开始被蓝鳍的多脂腹部吸引。体型最大的大西洋蓝鳍也因此成为最受欢迎的品种。这种趋势也反过来影响到了美国人的生鱼片食用习惯。
金枪鱼罐头行业已经给捕捞业造成了巨大压力,日本人和西方人的寿司瘾又将压力带给了全世界的金枪鱼群。最具生态敏感度的大西洋蓝鳍只是个开始,危机还可能向其他鱼群扩散。事实上,大西洋蓝鳍的一个亚种群已经在日本延绳钓鱼船的肆意捕捞后消失了。其余的大西洋蓝鳍金枪鱼群面临着类似处境,其他两种蓝鳍金枪鱼——生活在加州与日本之间的太平洋蓝鳍和往返于澳大利亚周边海域的南方蓝鳍——也危在旦夕。在美国,工业延绳钓鱼船在蓝鳍金枪鱼的产卵地墨西哥湾大面积铺设鱼钩搜寻黄鳍金枪鱼,使大量的蓝鳍成为附带牺牲品。虽然根据法律规定,这些附带被捕捞的蓝鳍必须被扔回海里,但是那时候它们差不多都已经死了。
上述一切使蓝鳍金枪鱼成为众多保护组织和“拯救蓝鳍”运动的轰动性目标。但日本消费者依然不为所动。以Nobu餐厅为例,在与绿色和平多次沟通之后,餐厅的业主仍然坚持供应金枪鱼。他们唯一的让步是在其伦敦餐厅的菜单上加上一段警示:蓝鳍金枪鱼是一种生态濒危物种,请向服务生咨询替代菜品。
对此,绿色和平在英国的成员麦肯琪愤怒地写信给诺塔尔说,“虽然你保证会严肃对待这些问题,也希望Nobu成为这一领域的先行者,但当你建议由顾客自主决定是否食用濒危物种时,你就是在试图逃避责任。”
非洲国家最终站在了日本一边。在利比亚和苏丹要求立即表决之后,将大西洋蓝鳍金枪鱼列入公约附录的议案被多票否决。
今天,公海以及频繁迁徙的鱼类正受到18个区域性渔业管理组织的监控。在这些“以共识为导向”的机构中,每个成员国都居于平等地位。但它们的运作仍然更多地被政治交易而非合理科学所左右。国际大西洋金枪鱼保护委员会(ICCAT)的一位前主席说过,“即使科学理论告诉你应该坚持特定的捕捞数量,但为了达成交易,他们往往会把这个数目放宽一点。”这一点宽松可能足以置某一金枪鱼种群于危机之中。
2008年,ICCAT设定的大西洋蓝鳍可捕捞数量几乎是科学家们建议的两倍。在环保主义者大声质疑之后,这个数字被大幅削减。但在2009年11月的ICCAT的会议上,环保主义者已经将目标瞄准了对大西洋蓝鳍的管理不善,很多人认为单纯地削减可捕捞数量还不够,事实上零捕捞才是唯一能避免这种鱼类灭绝的途径。ICCAT拒绝了零捕捞的提议。随之引发的是一场更尖锐的对抗。包括日本在内的一方认为渔业管理问题可以在维持现状的情况下解决,而环保主义者则在寻求一个全新的方向来处理公海问题。
2010年3月,来自各方的代表参加了在卡塔尔多哈举行的联合国《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会议。这次会议对鱼类的重要性可能会相当于1982年国际捕鲸委员会发布全球商业捕鲸禁令的那次会议。如果环保主义者获得胜利,大西洋蓝鳍金枪鱼将会被列入《公约附录一》中,国际性的金枪鱼交易将被禁止,金枪鱼也将跟老虎、白犀牛和大熊猫一样处于联合国机构的管辖范围。那将是大西洋蓝鳍金枪鱼从海产品向野生动物过渡的第一步。
鲸鱼经历过的正是这种重新定义的过程,而日本则试图避免类似情况出现在大西洋蓝鳍金枪鱼身上。日本水产厅官员宫原正典说,“《公约附录一》过于僵化。一旦物种被列入附录中,就永远不会被从附录中移除。”也就是说,某种鱼类一旦成了野生动物,就将永远如此。公约协定还将允许各国继续捕捞本国领土水域内的蓝鳍金枪鱼,但禁止其他公约成员国涉足。宫原正典认为这种结果不但不公平,还可能导致过度捕捞。
日本在公海问题上的立场可以理解。他们的人均海产品消费高于任何工业化国家。日本也没有完全无视过度捕捞以及超大渔船带来的问题。事实上,在过去的几年里,日本已经试图遏制工业捕鱼,减少渔船,将鱼钩从海里撤走。但这并不能解决金枪鱼时代的另一个难题。正当发达国家开始意识到更合理地管理公海时,发展中国家却在朝着相反方向前进。“发展中国家坚信他们有权扩展本国的渔业,同时发达国家应该减少他们的捕捞行为作为补偿。”日本远海研究实验室的铃木济罗说,“在解决这种利益冲突的过程中,鱼群被过度捕捞。这其实就是南北问题的另一个例子,就像二氧化碳排放一样。”
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冲突在金枪鱼协商中起到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涉及175个国家的利益纠纷中,你已经很难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控制谁。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和皮尤环境集团的代表透露了在对蓝鳍金枪鱼进行投票之前的一些纠葛。据说日本代表团成员告诉非洲代表,如果蓝鳍金枪鱼的动议通过,欧洲的捕鱼船队将前往非洲海岸捕捞非洲黄鳍金枪鱼。事实上,欧洲的捕鱼船装备是针对蓝鳍的,而缺乏捕捞黄鳍的能力。日本水产厅官员宫原正典否认了这种传言。
不管真相如何,非洲国家最终站在了日本一边。在利比亚和苏丹要求立即表决之后,将大西洋蓝鳍金枪鱼列入公约附录的议案被多票否决。
各国代表带着现状离开卡塔尔。ICCAT在地中海设定的为期一个月的蓝鳍金枪鱼围网捕捞季节也将如期开始,可捕捞数量也超过了科学家们所建议的。公约会议结束一个月后,BP的深水地平线号钻井平台发生爆炸,将大量的石油倾泻到蓝鳍金枪鱼在美洲唯一的产卵地——墨西哥湾。尽管美国国家海洋渔业局一直对地中海蓝鳍金枪鱼捕捞持尖锐的批评态度,他们对美国自己的渔业却从来不置可否。在被询问是否考虑关闭蓝鳍金枪鱼捕捞季节时,他们发表了一则Nobu餐厅式的声明,“NOAA渔业局正在通过收集鱼苗标本和分析科学观察报告来监测在墨西哥湾产卵的蓝鳍金枪鱼。”
看起来没有一个国家准备为鱼类承诺一个可持续的未来。有人会说,消亡可能就是蓝鳍金枪鱼的必然宿命。其他更小的金枪鱼可能更能适应工业化的捕捞。大眼金枪鱼和黄鳍金枪鱼通常会更快地生长,更早地产卵。实际上这些小金枪鱼已经开始填补蓝鳍金枪鱼的空缺。在美国,大部分美国人点最贵的多脂鱼腹寿司时,得到的都是大眼金枪鱼。但大眼金枪鱼的数量也在减少,如果它们也灭绝了,很难说下一个替代品会是什么。
多个环境组织都支持绿色和平关于海洋保护区的提议,但他们对保护区的大小却有不同观点。蓝色海洋研究所建议对大西洋蓝鳍金枪鱼实施五年的全球禁捕令。WWF进一步主张全面禁止工业化捕鱼方式,包括拖网、延绳、围网和定点飞机等。在他们看来,单钩单线的传统钓鱼法才是持续捕猎蓝鳍金枪鱼的唯一途径。
但是,如果我们要开始一个减少金枪鱼捕捞的全球性项目,我们以后吃什么?
直到近代,我们都用一种原始的方式来应对这种境况:在我们的狩猎下大面积消亡的动物,被我们能够驯服的一小部分动物所取代。
虽然海洋鱼类驯化实现了一个飞跃,但是金枪鱼,尤其是蓝鳍金枪鱼对养殖场可能没有多大意义。地中海的蓝鳍养殖场、日本的太平洋蓝鳍养殖场和澳大利亚的南方蓝鳍养殖场,都面临环保主义者的强烈批评,因为他们都依赖于捕捞野生幼鱼苗。而现在,完全驯养蓝鳍金枪鱼的最后步骤正在展开,它将使蓝鳍金枪鱼从实验室里的鱼卵成长为全尺寸的成年鱼。在这个体系里面,一个被隔离的蓝鳍金枪鱼家庭能够在不与野生环境发生任何接触的情况下建立起来。
近些年,日本已经在小批量出产这种封闭生命周期的太平洋蓝鳍金枪鱼(在市场上叫Kindai金枪鱼)。在欧洲和澳大利亚,科学家们使用以色列内分泌学家佐哈尔发明的光控技术和缓释型激素植入物,已经实现了首次大规模的大西洋蓝鳍和南方蓝鳍人工产卵。但是前景依然相当复杂。澳大利亚一家专门为养殖蓝鳍金枪鱼提供适当饮食的饲料公司专家斯马伦解释说,“问题是,这种鱼类的新陈代谢率远远高于其他鱼。它们游动迅速,这样会提高它们的大脑和重要器官的温度,并保持比周围水温更高的体温。所以这从能量角度来看比较昂贵。打个比方,这就像超级马拉松选手的饮食,他们能够吃下大量食物但不增加重量。”斯马伦说,现在需要15磅的饲料才能产出1磅的金枪鱼,这几乎是养殖鲑鱼所需的10倍。
随着全球渔业的衰退,越来越多的国家试图用养殖鱼类替代野生鱼类。现在每年有3000万吨的饵料鱼被捕捞,其中大部分是用来喂养养殖鱼类。如果蓝鳍金枪鱼的养殖规模和鲑鱼一样大,金枪鱼可能会把剩余野生鱼类的食物资源都消耗光。
这次我用了更大的力,针滑进了鱼的侧腹。我感觉到了鱼肉的坚实。不是做成美味寿司后的肉感,而是一种神奇进化的完美展现。
海鲜,这两个字让多少物种遭受磨难?浪漫欧洲文化美其名曰“海之水果”,斯拉夫人称其为“海之礼物”。一些所谓的素食主义者们会后悔宰杀圈养的陆地动物,但却定期地食用野生鱼类。要求对动物进行人道屠宰的犹太法律也不适用于鱼类。
当我可能是最后一次目睹野生蓝鳍金枪鱼的时候,这些想法就在我脑子里出现。我当时在离北卡罗来纳州凯普哈特勒海岸外20多英里的一条船上。租用这条船的Tag-a-Giant基金会试图揭示蓝鳍金枪鱼的复杂迁徙模式,从而为鱼的保护提供科学依据。Tag-a-Giant的成员已经捕捞了好几天金枪鱼,但对我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
换作以往,我可能会享受这种挑战,用一种更省力、更娱乐的方式来捕鱼。但在了解了金枪鱼和它们的生存可能之后,我突然觉得充分展示人类的力量才是与金枪鱼搏斗时更适合的方式。因为金枪鱼终究是无法与我们抗衡的。我们已经取得了对整个水世界的霸权,从内陆湖泊和河流到沿海地带,再从大陆架直至浩瀚的公海。
在巨大的游钓船上,坐在巨大的搏斗椅里,控制着巨大的钓竿和卷轮。谁占优势不言而喻。
当我的蓝鳍金枪鱼离开水面后,有人把船尾的门打开,并在甲板上放了一块蓝乙烯基垫。鱼被从门中间拖上了甲板,它的尾巴还在猛拍着。生物学家布斯塔尼立刻用湿润的东西盖住鱼的大眼,同时把一条水管塞进了它的嘴里。不到一会儿,它就安静了下来。
“你想给它加标记吗?”布斯塔尼问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4英寸长的针,然后对准了鱼背鳍后的部位。针刚刺穿鱼皮,我就把手放开了。
“不行,”布斯塔尼说,“你得把它完全刺进去。”
这次我用了更大的力,针滑进了鱼的侧腹。我感觉到了鱼肉的坚实。不是做成美味寿司后的肉感,而是一种神奇进化的完美展现。这种进化让蓝鳍金枪鱼以战舰般的速度在海洋里飞驰。它更应该像最神奇的发动机一样让人品味,而不是作为食物让人品尝。
(PAUL GREENBERG,美国作家、散文家,著有《Four Fish: The Future of the Last Wild F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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